果然如此。
推算时间,那太监大约是从北安侯府出去就直奔方府了。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皇帝就算准了他不会让成瑾入宫,提前叮嘱太监,若真如此,就去找他爹告状。
……也忒令人无言了。
再者说,此事越发诡异了。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方孝承一面思索,一面应付父亲:“此事自有内情,如今不便言明,请父亲勿怪,儿子自有分寸。”
“我看你没有分寸!”方父却自诩不好糊弄,冷冷道,“洪公公说了,淳和郡王身体康健,没有不能入宫的理由。你书读狗肚子里了,睁眼胡说,抗旨不遵,能有什么内情?难道你真如流言所说,要拥兵谋逆?”
若在当年,方孝承必要立刻叩头表白,可究竟他已非当年小儿,加之近日越发坚定的决心,闻言,镇定地反问:“父亲难道宁信流言,不信亲子?”
方父怒道:“我倒是想信你,可桩桩件件由不得我。你这逆子,自幼便生反心,方家诗书传代,你却敢背着人舞刀弄枪,若非于国有功,我早不认你了。”他突然停下,用一种极为怀疑的目光注视方孝承,半晌,语气沉沉道,“我且问你一事,你老实回我,若有虚假,再别叫我父亲,我就当没养过你。”
方孝承只能道:“父亲请问。”
方父牢牢盯住他:“坊间有两种传言。一是你与淳和郡王……‘关系匪浅’;二,淳和郡王只是幌子,真正的是你有不臣之心。哪个是真?”
方孝承沉默片刻,垂眸道:“我若有不臣之心,又岂会久留京城,自然是回北疆屯兵。”
方父听出他言外之意:“你——”
方孝承抬眼看他:“我与淳和郡王……我与阿瑾,确实情非泛泛。我爱慕他多年,非他不可。此事我知父亲固守伦理不会答应,但我心如磐石,绝无转移。”
方父大为震惊:“你——你荒唐!你——你怎么会——他——他可是——”
他甚至一时不知自个儿是更震惊于长子是断袖,还是先震惊长子断了成瑾……那可是成瑾啊。无论幼时多聪慧,也无论身世多曲折可怜,总之如今只是个出了名的草包,方孝承看上他哪——
电闪雷鸣间,方父恍然大悟,正要开口,被方孝承抢先。
已经说到这里,方孝承索性说个彻底明白:“我是荒唐,欺阿瑾天真,哄他与我相好。”
“方!铮!”方父气得眦目欲裂,左右看看,一时没找到趁手的东西让他家法处置这个色迷了心窍的恬不知耻的混账,气急了,直接扬手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太狠,方孝承的脸肿了起来,方父的手亦疼得厉害,差点没忍住叫出声。
方父顾不得这个,厉声道:“我方家怎会出你这么个荒淫好色、不知羞耻的孽障!”
方孝承解释:“我自然也喜阿瑾颜色,但更爱他本性。”
方父才不想听他解释:“住口!如此狂悖之言,你也敢说!”
方孝承犹豫了一下,暂且住口。
厅里静了片刻,方父反复地深深呼吸,好容易勉强平复一些,沉声问:“因此,先前圣上让他与狼国和亲,你便生出了怨怼之心,是吗?”
“说不上是怨怼,”方孝承缓缓道,“只是认为今上太刚愎自用、器量狭小,非明君之才。”
他话音未落,方父接连几巴掌狠扇了过来,连手疼都顾不上了。
方孝承忍受着,一动不动。
方父扇完,骂道:“欲迷了你的鬼眼,竟敢对你爹说出如此叛逆的话来!还说你没不臣之心?哪轮得到你来评论今上?!”
方孝承知此刻该垂首听训,可蓦然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幼时成瑾鼓舞之言在耳边回响,令勇气振奋全身,如同当年面对东宫之难时,亦如同每一次他生出不安不敢不自信的懦弱时。
于是,他挺直腰杆,梗着脖子,仰面直视父亲,道:“荀圣言,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②”
方父不料他竟还敢妄言,瞪着眼,喘着粗气,嘶声道:“你这孽子……混学了道理,有脸胡诌!好,好,我算你那些年没白学!那你可还记得《苏武传》中如何说的?‘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③’,这才是天理!”
方孝承镇定道:“我非‘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③’。”
“方铮你——”
“我方铮顶天立地,‘位列将,爵通侯③’皆乃出生入死、自身立业赢来的功绩,非仰袭父辈功荫。我解东宫之难、先帝之困、北境之危,难道就比不上‘杀身自效③’吗?”方孝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