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两旁,枯叶未落尽但已染春意的树在眼前齐齐倒退,慕之明静下心,开始回忆起前世种种经过,试图剪断、理清这千丝万缕。
上一世,他落水昏迷,醒来时已在春猎营帐,手里紧攥着那块朱红玛瑙玉佩,慕博仁和贵妃娘娘确认他没事后,纷纷起身离开营帐,留清净予他歇息,而后傅诣前来探望,见他醒着,身体无恙,轻吁口气,目光温柔似水,轻抚他额发说道:“还好没事,见你落入水潭,着实吓了我一跳。”
慕之明心头一颤,问道:“是你救了我吗?”
傅诣望着他的明眸,静默片刻,忽而一笑:“是。”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日后定结草衔环,至死不忘报恩,对了,这个还给你。”慕之明忙将手里的朱红玉佩交予傅诣。
傅诣眸光闪过惊诧,伸手收下后笑道:“我还以为落入水潭深处了,原来在你这,万幸万幸,对了,这是父皇赐予我的物件,若是被他人知道我曾弄丢过,怕有心人多言碎语,会惹麻烦缠身,能不能请你别将此事告诉他人。”
慕之明此时因救命之恩,早已对傅诣感激涕零,这点小事怎会不答应,当即点头,让他放心。
而如今,回忆起这一切的慕之明忍不住以手扶额,咬牙切齿。
傅诣你他娘的就是个王!八!蛋!
“头疼?”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慕之明吓得收手挺直腰,不敢露出半点虚弱之意:“没,不疼。”
慕之明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是这种反应,大约是因为顾赫炎铁血将军的模样太深入人心,在他面前,真是露不得半点疲软,感觉下一秒就会被骂废物。
“快到了。”顾赫炎话音刚落,赤马跃出林间,春猎的大片营帐出现在两人眼前。
一
慕之明落水一事,着实把众人吓了一跳。
他其实自幼先天不足,年少经常生病,本以为今世未晕尚且无大碍,哪知湿衣一换,立刻头疼脑热,染上风寒。
贵妃娘娘疼他,忙前忙后,又是唤随行太医问诊,又是命人取自己暖和的裘袄来,一番折腾后,慕之明总算不再发热,不过他仍在暖意融融的软褥里修养了整整四日,因此错过春猎。
第五日,春猎祭祀大典,是皇上观众臣所猎禽兽,洒酒祭苍天恩赐,求护佑经年无灾无害的重要日子。
大清早,贵妃娘娘和慕博仁便去龙帐请安随行,没再守着慕之明。
慕之明知道这日自己再躺着不妥,正好身体已无恙,于是挣扎着想爬起来。
忽而营帐帘子被掀起,年幼的傅济安携着冰冷凉风进入,慕之明又被冻了个哆嗦。
“傅济安!我觉得你真是我的天煞星!”慕之明适才离开暖和裘皮软褥,外衣都未披,被这冷风一吹,怂兮兮地又钻了回去,搂紧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慕哥哥你病怎么还没好啊?”傅济安担忧地问。
你这样克我,能好就怪了!
慕之明想了想:“你希望我病痊愈,对吧?”
“嗯嗯!”傅济安天真地点头,“那当然啊。”
“心有多诚?”慕之明问。
傅济安说:“明月昭昭,彼苍苍者可鉴。”
“你把《礼记》给背了,我就好了。”慕之明笑意狡黠。
傅济安想了想,认真地说:“那慕哥哥你还是病着吧。”
慕之明:“……”
眼见慕之明即将扑过来对自己下毒手,傅济安匆忙喊了句:“我去给母妃请安了!告辞!慕哥哥你不舒服就先歇着吧,祭祀大典吉时乃未时,早着呢!”说罢便逃出了营帐。
慕之明被气得直磨牙,想想又觉得好笑得很。
这竟是以后时常被皇上赞许,被太子和傅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性情以沉稳著称的贤王。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
“未时啊……确实尚早……”慕之明喃喃,摸摸自己额头,感觉隐隐又有发热的趋势,连忙阖眼休憩。
一
而另一边,傅济安方才走出营帐,迎面撞见一人。
那人作揖行礼,语气平淡:“见过七皇子。”
傅济安庆幸自己认得他,他是御赐护国大将军顾缪之子,顾赫炎,听闻年少有为,极擅长骑射,连皇上都曾夸赞过。
如今一见,果真英姿不凡。
“不必多礼。”傅济安连忙道。
顾赫炎直起身,也不说话,就伫立在那。
“呃……”傅济安不明他这是何意,反倒有些无措,他面露尴尬,快步往龙帐的方向走了数步后,偷偷回身看了一眼,见顾赫炎仍站在那,身姿如竹松般笔直,却又不知在等什么,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