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铉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猛起身整了衣冠。不管桌上这人何态,吼道:“德芳!”
李德芳也觉出万岁语调带着怒,极恭敬从远处小跑而来:“皇爷吩咐。”
“将这逆臣弄走,今夜别让朕瞧见他。”
元铭方回神,没力气起身,只斜睨他一眼,却是风情万种。
赵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一阵,没有出声。
元铭虚力讽道:“万岁不强留微臣在宫中过夜,真乃皇恩浩荡。臣已无力叩首谢恩,万岁恕罪。”
德芳也有点惊了,喊来两个宦官扶着元铭上轿,一路晃晃送至宫门,又扶他颤颤巍巍上了备好的马车上。
元铭脱力地斜靠在马车座边的锦枕,在这黑暗的车厢中神游。
半晌,冷声一笑。
七
元铭正要下车,猛又叫住长随。长随名唤元陆生,才跟着元铭不久,做事还有些生疏。这下见他家少爷狼狈之极,也有些惶然地回头:
“听少爷吩咐。”
元铭撕下一条布料,把头发束了一下,才道:“从后角门走,低调些。少弄动静出来。”
“是,是。”元陆生旋即喊车夫掉头,绕了一圈,方停到后角门。
元铭自认已极小心了,岂料刚一脚鬼鬼祟祟,迈进了门槛,就被两个家丁一左一右挟持住,家丁也面露难色道:“少爷,得罪了。老爷在前厅等您半天了。”
元铭把眼一闭:“拖我走罢,身上没劲儿。”
这时方恨元府是先皇帝明德帝赐府,四进的宅子,后门到前门,通有一段距离。元铭直被拖了半晌,才终于进到正厅。
元秉先元尚书看见自己儿子这模样,一把将扇子丢到逆子脑门儿上,怒道:“不肖子!你只看看自己现在是何模样!也敢到皇爷面前办差?!”
元铭半趴半跪在地上,有气无力道:“爹……儿子委实……”
委实就是从皇爷那儿回来的,但他也不敢说。
“爹什么爹,你要把爹的老脸丢完?不用问也猜得到,你大晚上叫来马车,吃花酒恨不得跑到奉天府外面去?!”
元秉先一手把茶盏砸了,怒道:“跪祠堂去!”
元铭跪在蒲团儿上,望着一堆列祖列宗的牌位,又盯着那几根香线。良久后,缓缓闭上了眼。
元铭有气无力在轿上晃着,隔一会儿,就开一次轿帘不耐烦道:“不能稳些抬?晃的小爷腰疼。”
元陆生急忙知会那几个抬轿的:“少爷伤了腰,悠着点抬!”
轿夫纷纷点头道是,但暗中互相交换了一些意味不明的眼神。
终于不晃了。元铭从轿子里头缓缓出来,先伸了个懒腰,既而又疼的哆嗦了一下。一手抽出腰间那柄官扇,看了看头顶的大匾:醉春楼。
字还没看真切,就一阵香风入鼻,藕色的绢帕子就落到了他头上。
元铭那悠哉神情霎时下去了。不耐烦的将帕子拿下,朝帕子上看看,忽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来。
再抬头,阁楼上一只纤纤手上套着两个大金镯,巧巧把窗板掩上了。
元铭一脚迈进门槛,截住老鸨殷勤的问安:“小爷会友,二楼。”
老鸨头上珠钗晃眼:“好嘞,元相公您自便,有事儿尽管吩咐。”
唰一声拉开门,果然还是酒气冲天,一群公子哥儿在那喊酒令,倒是一个姑娘没有。
听这动静,屋里坐的也纷纷转头过来:“哟,谁家俏相公来了!”
“仲恒弟弟来迟啦,先吃一杯酒。”
“不迟不迟,先来一坛。”
“哈哈哈……”
放眼望去,这几个的爹,都是朝中的顶梁柱。儿子却都窝憋,连个姑娘都不敢叫,生怕谁一本奏疏上去,全家直接完蛋。
现在大家抱团儿,都别叫姑娘,互相做个人证。
毕竟醉春楼明面儿上,净是做清白生意的。谁要玩荤的,可以约了姑娘出去,自己找地方。出去了,是荤是素与人家醉春楼没有干系。
“各位哥哥早。”元铭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很自觉地先吃了三杯酒。
“早你个水里捞月?什么时辰啦知不知道?马上日落了。”
元铭抬眼斜一斜他钱文舒,老爹在礼部,就他了。
“昨夜……昨……吃酒吃昏了头,今天休沐,起不来。”元铭有些结巴道,心里直恼恨。
赵铉,我叫你也睡不成安稳觉。
“钱哥哥好精神,这是又纳了几房妾?”元铭往他那儿凑了凑,似笑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