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元铭懒得回房,在后院连煎带吃,生生磨蹭了一个时辰。眼看下人们都歇了,接二连三的也在劝少爷回去安置,元铭才踌躇着回房去。
房中昏灯尚燃,窗边一个清晰的人影,脊背直挺,正静坐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元铭深深纳了一口气,推门进去了。
赵铉回头瞅他一眼:“药呢?”
元铭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几回,才冷淡道:“吃了。”说着也不顾铜盆里的水早已凉透,自顾自洗漱开了。
原是想泡个澡,无奈赵铉在这儿,他也不好意思洗。现在对着赵铉,单单褪个外衫,就觉得一阵怪异感上头。
这会儿元铭暗中窥了赵铉几眼,估着他此刻不想端架子,便用白话试探道:“你不回中院?”
赵铉一脸正经,状似无辜看着他,慢声道:“燥火不消,奈何。”
元铭被这话吓得,手里帕子都掉了。这会儿也不敢看赵铉,仿佛一个将要被判罪的犯人,呆呆立在那里,浑身僵硬。
赵铉将这反应收入眼中,经不住轻轻笑了。元铭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弄,便斜眼过去看他,只见他嘴角扯着,梨涡浅浅现了出来。
一时怒气也发作不出,元铭移开了视线,望着房中的梁柱,长叹出一口气。
“走了。”赵铉起身,背着手往外踱。临出房门,他漫不经心道:“明早不必送我,你睡吧。”
元铭正要腹诽两句,忽而想起,赵铉日日天不亮,就要准备上朝了,比自己去点卯的时辰要早不少。
先帝十年不朝,百官懒怠。最初赵铉这般天天上朝,官员们一时难以适应,私下里都叫苦连天。
先帝也是神奇,说是不理朝事,却依旧独揽大权,边关要事更攥得紧。
宁愿让宦官到他寝宫禀奏朝事、让宦官点朱批,也不放权皇太子监国。甚至后来都有些风言风语,说先帝要改立皇三子为太子。
十来年过去,朝中党争渐显。如今留给赵铉的,净是一堆烂摊子。
诛了一党罪大恶极,仍有两党盘根错节,天天撕的一嘴毛。
保持中立的官员渐渐被排挤,元秉先便是中立派的中坚力量。
元铭更是与那几个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处施展的鼎甲、二甲进士们,私下戏谑自称「中庸七公子」。谁也不愿意向任意一党低头。
当然,中立派但凡没个靠山,要么被排挤的做不成官,要么下场更惨。
思及此处,元铭竟对赵铉产生了一些同情,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做。
正准备宽慰两句,可当他抬头一看,赵铉早已走了,房门静静敞着,像朝外头伸着的两只手,要替房主留客。
房门外的阶下,几株白玉兰,在晚风里开的正好。
又两日。赵铉宣众卿至文华殿召对。所谓召对,圣召问,臣对答。
元铭体热已退下,他抖了抖官袍,与翰林院的同僚们一同前往文华殿。
“又是什么事?”陈大学士打了个哈欠,“昨日才在上书房议事到子时,陛下真是好精神。”
“什么事都有,督察院那帮人,又开始了。”
元铭暗暗震惊。早上天不亮就上朝,夜里又议到子时?!幸亏自己只是个小翰林,要不然真要死。
“浙党楚党又在你死我活,陛下也头疼得紧。”
陈大学士当即笑道:“那是,我每次一回翰林院,只觉得清风徐徐来呀。”
元铭只听不说话,无意中往北面瞅了瞅,只见一队仪仗,拿扇的,举黄盖伞的,皆是匆忙而过。
道路旁的宫女内侍,纷纷肃然下跪行礼,继而疾着小步子避行。
“北面是圣驾!快,赶到他们前边儿!”陈大学士催促了两声。
元铭一行还未进入文华殿,只听里面已是人声鼎沸。元铭不由蹙起了眉头,暗叹:凶煞。
刚进去站定,还没瞧见老爹在哪儿,只听官员们纷纷静了下来,开始归队站好。
元铭不自觉往殿上看过去,只见赵铉从西侧而入,玄袍玉带,很是庄肃。
他阔步迈上金阶,撩袍坐得笔挺,目不斜视。继而在上面朗声道:“众卿免繁礼,奏事。务必简明扼要。”
这熟悉的声线回响在文华殿中,元铭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颤动,心情转而复杂起来。只举着笏板,在暗中打量赵铉。
而赵铉的鹰目之中,此时分明没有他这从六品小翰林。
国库空虚,赵铉先叫了户部左侍郎出来答话,户部左侍郎支支吾吾,支吾到最后,便推说地方上收税能力不行,收不上来钱,所以,中央也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