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微臣惭愧。”元铭略一颔首,垂下眼帘。
秦氏把枯瘦的手放在元铭手上,很爱护地拍了拍:“善德皇后本就身子弱,早早仙去,撇下了铉哥。武皇帝上了些年岁,听信小人言,心性大变。对铉哥儿满是冷眼。老身早些年就被逆阉赶出了宫……”
秦氏痛心地摇了摇头,“铉哥儿后来,应当吃了不少苦头。逆阉在大内一手遮天,吃穿用度上,都不太善待皇太子。他们一心想废了铉哥儿,拥立云泽这个皇三子,以讨好武皇帝。”
元铭听得认真,跟着微微点头。这些事早些年他略有耳闻,只是当时,不过是当个皇家笑话来听。
如今听了,心中却有些揪痛。
连吃穿用度都克扣?怪不得赵铉他……
“铉哥儿脾性约是有些古怪。别说是个人,就连萧墙下头的菌菇,见不着阳光,都要生得歪斜。”
秦氏又拍了拍他的手背,仿佛在乞求元铭,对赵铉要多些宽待。
元铭望着她认真道:“秦娘娘,微臣自当……”
岂料元铭话未说完,秦氏就打断道:“跟着铉哥儿受苦啦。他性子怪,又碍着身份,你肯定委屈得紧。”
元铭蓦地抬头,脸上的官笑都下去了,人也怔懵。没想到秦氏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陛下他……待微臣极好,秦娘娘此言差矣。”元铭有些焦急地辩解着,“陛下勤政爱民,倒是诸多劳累,微臣心中有愧。”
秦氏淡笑不语,只是和善的看着他。
“老身带你看些东西。”秦氏起身,略有些佝偻,很难想象她当年被阉贼逐出皇城,是个什么光景。
而如今赵铉将她安置的极好,想来也是心疼她的。
秦氏拿了些赵铉儿时爱物,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小物件儿。但这些东西,真真切切让元铭顿悟赵铉如今虽已登极,曾经却也是个鲜活的人。
可他或许,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孩子那般,能享着父母的无尽宠爱。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元铭找不到答案。
但他觉得,他似乎可以理解一点,为何赵铉总有些敏感偏执。
看似大度,实则促狭的算计人心,有些睚眦必报的意味。只不过碍于帝王位置,他必须舍弃一些脾性中的劣根。
这些劣处,时不时会体现在他的日常生活里。
元铭有些走神,他看到了一把桃木剑,鬼使神差的拿了起来。
秦氏瞧见,立即解释道:“逆阉曾经找了两个内臣,想打断铉哥儿的腿,没有得逞。他那时还小,夜里又怕,都是抱着这个睡。”
说罢,秦氏又感慨般笑道:“如今铉哥儿,应该是不会倚仗这东西了,怎么样都要拿个真家伙!”
元铭腕子一抖,定定的看着这把桃木剑。
原来如此……
秦氏脊背直不太起来,站了一会儿便有些疲乏,但是脸上仍旧洋溢着一种爱护。
对赵铉的爱护。
秦氏又拉他到炕上,给他倒茶,继续絮絮地说着关于赵铉儿时的事情。
元铭忽然惭愧起来原来他一直不了解过去的赵铉。
原来自己所知道的,只是惠文帝罢了。
入了夜,赵铉才回来,跳动的烛光之下,他脸上略显疲色。
用饭时,赵铉只字不提白日自己干什么去了。仿佛他并不想错过这种温馨的时光。不想用烦心的公事,来碾碎这一派恬静的景。
时候不早了,两人不打算回城。秦氏便安排了一间小厢房,让婢女们收拾出来供二人下榻。
有个婢女似是年纪小,才来不太久。进进出出时,目光总在元铭身上流连。
有意无意又想要攀谈两句。或许原本也想与赵铉说几句,碍于赵铉的气势有些骇人,便住了口。
待人们都退下,只听赵铉恻恻道:“不如朕给你做主,将那小丫头收到你府上去?”
元铭身上一抖,手中的茶水差点撒了,急忙道:“这似乎……不太合适。”
赵铉大马金刀坐了,似笑非笑:“朕看你二人挺投缘,不如成全了?”
四十四
元铭狐疑地看着他,想辨出他又在吃什么味。看了有好一会儿,元铭才一边捏着茶杯,一边会心地笑起来。
赵铉不客气地回望,仍是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郎情妾意,小意温柔。何处不合适?卿当怜之爱之。”
元铭已顿悟了,他立即反驳道:“她明明是想与万岁搭话,又碍着万岁不好接近。”元铭别有深意地笑笑,“女孩子家脸皮薄些,只能先拿我开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