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筠站在他身后,听见最后他刻意加重的两个字,心头不自觉地一颤。
跪在底下的暗卫并未察觉主子间的异样,迟疑着又问:“主子,那届时太子的安危……”
敬王睨了他一眼,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赫兰拓要的是活的太子,不会对他下死手,东宫影卫也不是摆设。你们只需要趁机强杀顾彦时,太子不用管。”
暗卫正欲应是,站在敬王身后的王妃突然低声开口:“王爷,还是分几个人看着吧,必要时搅搅局,最好别让太子受伤,更别让他死。”
敬王听见她说话,脸上倏然浮现烦躁,沉着脸不发一言。
钟仪筠察言观色,她知道敬王因为镜雪里迁怒于她,也不敢喊冤,当下愈发谨小慎微,捏肩的动作不停,只低着眸子道:“妾身知道王爷不乐意,但太子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年纪尚幼,有他才有空置的后宫。母后不是说了么,如今不少世家都有送女承恩的心思吗,太子万一真出了事,正好暗合了一些世家心意,到时候他们和皇帝联起姻来才是真麻烦。”
她言之有理,敬王却一时间没应声,暗卫跪在下首,隐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头埋得更深。
室内陡然沉寂,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钟仪筠听见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几乎叫她续不上来气。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敬王不耐道:“就按王妃说的做。”
暗卫松了口气,连忙应是告退,室内只剩下了敬王与钟仪筠两个人。
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外头门被阖上的刹那,敬王微微偏头,似笑非笑说:“你从前怎么没和我讲过,你师父这人居然这么会打算盘。”
终于来了——
钟仪筠心头猛地一跳,为他捏肩的手霎时停了下来,疾步绕到坐榻前,白着脸屈膝跪在他脚边:“王爷,妾身是您的人,当然只会向着您。妾身也并未想到镜雪里她,她竟然……”
敬王没理她,直接打断她的话,自顾自地嗤道:“你师父算盘打得可好,想让靖南丝路道从他们南隰走,巴不得大胤和虞疆结仇。也是,赫兰拓身为虞疆圣子,他对大胤储君出手,那无异于整个虞疆对大胤宣战,正合了你师父的意。她比谁都想赫兰拓对太子动手,却只等着旁人出力,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南隰摘得干干净净,连个人都不肯借,简直就是半点浑水不沾身。来日天子影卫就算是千查万查,也查不到他们南隰头上。”
“你瞧瞧,不过顺手之劳就卖了我们一个好,又不得罪皇帝,还把赫兰拓耍得团团转,国师真不是一般的高明,你说对不对,王妃?”
钟仪筠被他迁怒了一路,当下也未敢再出言辩解,只伏在地上,低着眉喏喏。
敬王斜倚在坐榻上,居高临下斜睨着她,不叫她起,也不再说话。
窗外北风吹得更紧,夜幕下的天穹比往日似乎更黑一些,隐隐像是有大雨来临的迹象。
一连几日中州都是阴云天,大雨酝酿了许久,终于在四日后的午间倾盆而落。
帝都南四百里,陵光关。
镜雪里立在走廊下,饶有兴致地凭阑看雨,纵使寒风萧瑟也不愿回去,银颂陪着她站了一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镜雪里将方才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扯了下来,盖在银颂肩上,“女孩子要先学会对自己好一点儿。”
银颂知道她师父的脾气,当下便裹紧了袍子。她吸了吸鼻子,一双眼睛看着镜雪里,犹豫了一会问道:“师父,您刚才说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是什么意思啊?”
“这古语的意思你听不懂吗?”镜雪里斜了她一眼:“你憋了那么久,难道只是想问这个?”
银颂吐了吐舌头:“我就是不明白,您当时为什么不让赫兰拓杀顾彦时?您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敬王本就不会让大胤储君真的落到赫兰拓手里,纯粹就是奔着顾彦时去的。”镜雪里斜了她一眼,接过她的话慢条斯理地讲完,又忽而说道:“银颂,我们和敬王是盟友吗?”
银颂刚想说是,但对上她平淡的目光,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答。
镜雪里看着眼前的徒弟静默片刻,忽然冷不丁地问道:“你是不是挺喜欢你钟师姐的?”
“呃?”银颂兀自低着头,乍闻这话倏然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点点头,又试探着道:“我是觉得师姐长得漂亮,而且她毕竟是巫星海出来的,我总要向着她的。”
“向着她?”镜雪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她转过身来正对着银颂,神情渐渐冷肃,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威严道:“银颂,你是南隰人。你钟师姐姓钟,她是大胤人,是太后娘家的人,是敬王的人。钟仪筠在巫星海是你的师姐,但是出了巫星海,她便不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