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兼想起了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那时怀柔使臣纳贡,他站在父皇面前,群臣面前,使臣面前字字如剑,咄咄逼人。他到现在还能回忆起那时的心情,紧张但却骄傲,甚至颤栗。
他给了小完完整整的父爱,却忘记给他一个让他放手一搏的机会。平衡之术确实是帝王之术的要义,却并非全部。一个帝王若是没有了血性,那他即便对群臣对朝堂把控得再好又如何?他只会拖着这个国家,缓慢地走向衰落与覆灭。
或许,不是他一直在宠这个儿子,而是小一直在宠他这个做爹的。
就像现在,如果此刻陆用他本来的样貌说出这些话的话,他的御书房恐怕早就被群臣踏平了。
“皇上,皇上。”小太监悄悄提醒明显已经走了神的陆兼。
陆兼这才回过神来:“尔之所言,深得朕意。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安思危,则有备无患。”陆兼扫了一眼这些国之重臣,沉声道,“众卿听旨,殿试之试题,尔等皆须作答,不拘形式但切莫有空虚之词,明日传胪大典过后送至御书房,朕亲阅之。
众臣神色一凛,都躬身行礼:“谨遵圣旨。”
陆兼拿着陆答的考卷,一步步从龙椅上走下,走出了文华殿,看着跪在文华殿门口的陆,在所有人的震惊中,陆兼伸出了自己手在陆悬着的手肘处微微一拖,这已经是极高的殊荣。
目睹了这一幕,邱晁只觉得刺目无比,他突然出列,“陛下,老臣深知已至暮年,比不得年轻人,老臣恳请皇上让老臣拜读此文。”
陆兼想了想,估计邱晁也认不出陆幼时的字迹,便点了点头:“允。”
小太监从陆兼的手中取过试卷,递到了邱晁的手中。邱晁倒也像是如他所说那般,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陆兼觉得有些无趣,用眼神问陆你打算如何收场?
陆却笑着摇了摇头,比了个口型说道不急。
那你为什么还不起身?
陆又比了个口型反正等等也要跪的。
还没等陆兼想反应过来,邱晁突然大喊了起来,他的声音就像是发现宝藏一样:“此子断不可用。”
陆兼眯起了眼睛,虽然他知道陆是绝不可能取得功名的,但他此刻的眼中还是翻滚着杀意:“右相,何出此言?”
邱晁只觉得脊背有点冷,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有一个很长的名字当你当着孩子家长的面说他孩子的坏话。
但邱晁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只因为他坚信此言一出,此子绝无登阁拜相的可能
“此子意图谋逆,
对陛下大不敬。”
邱晁高举着试卷,指着其中一句话的一个字“兼济苍生为己任。”
邱晁的手指落在了那个“兼”字,一个完整的兼字。
不避帝王名讳,这是大忌,甚至是要掉脑袋的大忌。
还未等陆说话,跟陆隔着一个人站着的人便已经跪下了:“皇上,草民以性命做保,马兄绝非谋逆之人,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说话的人自然是徐子修。
邱晁看着这突然杀出的程咬金,咬着牙厉声道:“区区竖子,尔之性命不过蚍蜉,竟也妄想扰乱天听。”
“邱晁。”陆兼淡淡道,“朕还在,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邱晁一惊,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韩砀变得奇怪不说,竟然连皇帝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陆兼看向徐子修:“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为他说话?”
“学生名叫徐子修。学生以为蝼蚁之命亦是性命,学生视马兄为友,自当为朋友两肋插刀。”
“你就不怕识人不清?”
“学生曾对朋友相疑,事后追悔莫及。若是学生识人不清,学生甘愿一力承担。可若马兄今日命丧于此,学生此生定会追悔未曾仗义相助。”
陆兼盯着徐子修瞧了半晌,突然间笑了:“难怪民间总言,虎父无犬子。尔肖汝父,甚好甚好。”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陆的头顶。
陆总觉得自家父皇说这句话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您说徐子修就说呗,为什么要盯着自己看?王婆卖瓜都比您这收敛。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陆知道不能再拖了,他突然间朗声道:”右相无需如此紧张,草民此行本就意不在科举,内阁往后还是您的天下。”
邱晁冷笑了一声,这话大概只能骗骗鬼。至于皇上介不介意陆的话,在邱晁眼中,这个书生已经是死人了,死人的话,活人怎么会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