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母嫌子丑的?”裴钧笑道,他似听见一般,哼了一声。
裴钧没再离开,一边反握住他的手,一边轻轻地哼着狸奴唱过的那支歌儿。谢晏最近很喜欢那支歌,常常央着狸奴多唱几遍,裴钧听得多了,学都学会了。
谢晏果然眉头缓缓松开,继续沉睡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窗外楼下隐隐地传来些欢腾热闹的动静,他手被谢晏缠着,自然无法推窗去看。恰逢没多会纪疏闲进来送今日待批的公文书信,他问起。
纪疏闲还以为他知道,毕竟他们进城时,家家户户都已经在挂蒲艾了,讶道:“殿下怎么过糊涂了,明日就是端阳节了,外面可不热闹吗?”
裴钧愣了愣:“这么快,又到端阳了。”
“可不是吗。”纪疏闲见他俩手指纠-缠,心领神会地搬来了一张小几,摆到床边,又为裴钧铺好笔墨,将那沓公文放在他方便拿阅的地方,“民间端阳是大节,这会儿百姓都在包角黍,煮菖艾了!殿下要不要也……”
见他没说话,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纪疏闲等了会,看他没别的吩咐了,兀自退了下去。
裴钧悄无声息地翻阅着公文,单手虽不便利,处理得慢些,但他更不愿放开谢晏。
因是端阳,裴钧又想起以前的事来。
宫里也过端阳,但不如民间热闹,不过是祭天祭祖、祈福辟邪那一套,到了晚上赐下御宴,与众后妃皇子相聚一堂,饮罢雄黄酒,就算过完了,朝上连个休沐日都没有。
对裴钧来说,没什么意思。
但是有一年,端午那晚,众皇子在别殿等着宴会开席,谢晏捧着一兜子的香囊跑进来了,说是今年他命中有劫,玄女娘娘托梦说需得派满一百个人的香囊,才能消灾化难。
大虞亦有端午送香囊的习俗,但因皇帝不喜,且宫中众主子仆婢若都到处送香囊,易生事端,还曾出过宫婢侍卫私相授受之事,所以宫中不兴。
但这香囊是谢晏送的,众人不好拒绝,也就收了。
裴钧自然也得了一个,本不在意,但听到旁人都在夸赞他香囊里香料芬芳,且且花样繁多,只只香味不同,也不由拿起闻了一下,结果当即打了个喷嚏。他心中瞬间警惕,偷偷打开香囊口看了眼里面的东西。
“……”裴钧暗恼,哪是什么香料,竟是满满一囊的花椒粒!
有其他皇子见他异样,凑过来问他的是什么香,好不好闻。
谢晏也跟着一脸坏水,笑嘻嘻问:“对啊,是什么香啊?”
裴钧狠狠瞪了他一眼,立刻收紧了囊口,往袖中一掖:“就是普通的朱砂香药,没什么稀奇。”
那几人讨了他个没趣,呿了一声散开了。裴钧自己坐在一旁,过了会将那香囊取出来又看了看,因在袖中放了这会儿,连新熏的衣裳都染上了花椒味,气得裴钧把香囊捏得咯吱咯吱响。
宴后回宫,他本想将这讨人烦的玩意儿丢了,可又想到谢晏说要送满一百人才能消灾化劫。他虽不信什么玄女,但谢晏打小就虔诚得很,他有点怕自己丢了这一个,万一真有玄女,害他不够百数,再当真遭了什么难。
……也不值当的。
于是把里头熏人的花椒给倒了,香囊给留下了。
裴钧的记忆就只到这了,再往后竟想不起来那香囊收在了哪里,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还在不在。他的东西都是宁喜在收拾的,或许回头可以问问宁喜……
旁边红泥小炉里咕咕地煮开了,裴钧忙回过神,压了压炉里的火,只让它微微地热着,好让谢晏一醒来就可以喝上。
他正舀起一匙尝尝甜味,看看用不用再加点红枣蜂蜜……后窗外隐约响起孩童呜呜的哭声。
没多会,又来了一童,听声音应当年长些:“你躲在这做什么?”
那哭泣的小童说:“我爹说我背不下来这篇,明天端阳就不许我到街上去玩……”
哥哥道:“哪一篇啊,我教你。”
“真的?”小童抽了抽鼻子,磕磕巴巴地开始背,“就那个什么……东、东西之……办,土丘之之之……羽……”
哥哥想了好久,才噗嗤一声笑了:“是东门之枌,宛丘之栩!枌是榆树的意思,栩是柞树的意思,你连字都没记住,怎么背?不过这篇是难一些。”他带着小童,边走远了边教着背道,“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意思是啊……”
裴钧正低头笑两个小童,忽的一顿,持匙的手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