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这人当真命大,周老四请回来的老大夫早年竟是个军医,最擅治外伤。
老大夫捻着发白的胡须,道:“这位公子身强体壮,底子好,这些皮肉伤倒是不打紧,只胸口这道剑伤颇为严重……若能有人参”
他话没说完,曲泠就打断了他,似笑非笑道:“您瞧我们是买得起人参的吗?”
老大夫面露犹豫,“他身上还有内伤……”
曲泠道:“您看着治,人各有命。”
他看了眼初六,初六递上几锭碎银子,曲泠道:“诊金就在这儿,再多也没有了,能买什么药用什么药。我同他非亲非故,把他从水里捞上来还请大夫就已是心善了, 他活得了是他的运气,活不了,黄泉路上也怨不得旁人。”
老大夫只得作罢。
当天晚上,船出了云州城,泊在岸边时,男人就开始发起了高热。
他占了船舱里唯一的床,曲泠只得坐在椅子上将就入睡,他睡得浅,夜里就被吵醒了。曲泠面无表情地盯着男人看了半晌,男人烧得面色通红,拧紧眉头,神情有几分痛苦。
曲泠伸手碰了碰男人额头,还未收回手,就被死死攥紧了。这人劲儿大,掌心滚烫,疼得曲泠骂了声,险些一脚踹出去,他面无表情地用力甩开男人,捂着留了几道指印的腕子,有点儿烦躁。
曲泠摸了摸怀里的玉簪,想,得,最后一次。
他想起男人的手劲,和江湖人那股子刻入骨子里的警觉,索性将初六叫醒了,直接吩咐他去照顾伤重的男人。
人是翌日傍晚才醒的。
醒来时傻愣愣的,眼神有些木讷呆滞,初六连着问了几句,男人都呆呆的。
初六说:“公子,这人是不是傻了?”
曲泠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早知道是个傻子,还不如不救了!
傻子是真傻了。曲泠原是打算出云州就将人丢下的,可既然醒了,人也傻着,这么丢下去,估摸着也活不了。
左右船上无聊,就将傻子留了下来,全当打发时间。
傻子身体底子好,服了几剂药,人已经能坐起身了,看得曲泠有些咋舌。
曲泠问傻子,“你叫什么?”
傻子呆呆地看着曲泠。
曲泠说:“想不起来?”
傻子似懂非懂,要想,可脑子里如针扎似的,疼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几乎要昏过去。
曲泠看着他攥紧床沿的手,五指修长有力,捏紧了,卡擦一声,床沿木板都裂了。
曲泠:“……”
看来还不是一般的江湖人,曲泠想起被他拿走的簪子,也是,一般人也用不起这样的好东西。
他脸上露出个笑,道:“行了行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喏,”他指了指自己,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记着啊,我救了你,是我将你从水里捞上来的,又给你请大夫,为了救回你的命,花了几百两银子呢。”
傻子看着曲泠,曲泠笑容更真诚,“总而言之,就是我救了你。”
“我,救命恩人。”
傻子过了半晌才开了口,学语似的,声音嘶哑,“恩人?”
曲泠点头道:“对!”
第3章
自云州前往清州,水路要走半个月,路上又遇逆风,又耽搁了两日。
曲泠不晕船,却也在船上待得无聊,趁着周老四在路上停船买些补给,便带着初六下了船。他年少时就被卖入春日宴,在云州待了十余载,如今出了云州,就如同出了笼的金丝雀,有点儿兴奋,又有点儿忐忑,简直像没见过世面的少年郎,见什么都新鲜。
回来时,他还买了几袋果脯点心,心情好极了。他哼着小曲,踏上甲板时,就见傻子靠在船舱,望着岸上的喧嚷人声,神情恍惚,衬着那副高大的身板,看起来可怜又有些古怪。
旋即,傻子就看见了曲泠,生涩地叫了他,“恩人。”
曲泠哼笑一声,他心情好,将点心分了他两块,道:“吃吧。”
傻子盯着两块绿豆糕看了一会儿,没伸手。
曲泠不以为意,道:“你伤好了,要不就在这儿下船吧。”
傻子懵懂地看着曲泠。
曲泠心头一跳,总不会赖上他吧。
他耐心解释道,“咱们萍水相逢,你不能一直和我们待一块儿,听明白了吗?”
傻子不吭声。
曲泠皱了皱眉毛,他脾气不好,若非要在这傻子面前扮恩人,他就要翻脸了。
曲泠说:“你跟着我们也没用,我不知道你是谁,帮不了你。”
过了好半晌,曲泠耐心告罄,刚站直身,衣袖一紧,傻子抓住了他的袖口。
曲泠:“……”
初六道:“公子,他不会想跟着咱们吧。”
曲泠头也没回,“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