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衡的确没有让江琅等一天,又过了约莫一刻,隋衡就命人放行,让江琅一行进了临时搭建的一处营帐内。
帐中一侧已经坐满了隋国的将领和重要谋士,帐中央则架着一口大锅,锅里不知煮着什么东西,满帐都弥漫着浓郁的肉香。隋衡擎着酒盏,神色懒散坐在案后,案上放着一把狼头刀。
江琅心中虽不满对方故意怠慢,可看到隋衡的一瞬,心中那股愤懑便被对方锋利张扬的眉眼,和身上散发的极具攻击性与压迫力的强大气场给压了下去。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锋利俊美,像在寒冰中淬了千百年的刀刃一般。
那双深邃又幽寒的双目似笑非笑凝视着他时,让江琅想起了刚刚步入此地时,那森森然悬在颈间的无形刀刃。
隋衡让江琅随便坐。
然后指着帐中那口大锅道:“来人,给楚王殿下挑块最肥的割下。”
立刻有士兵上前,拿着一柄砍刀在锅中倒腾片刻,然后捞了一大块热腾腾的白色肥肉出来,呈到江琅面前。
江琅自小养尊处优,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从未见过如此大块的肥肉,也从未闻过如此浓烈的肉香。江琅其实有些吃不下,但今日两国会晤,他岂能因为一个吃食被人瞧不起。江琅便拿起一边的小刀,割了一片肥肉下来,忍着油腻放入口中,也学着军人豪爽模样,一口吞下。
肥肉油脂在齿间迸开,江琅险些没吐出来。
隋衡问:“味道如何?香不香呀?”
“甚好,很、很香。”
江琅忍着反胃道。
隋衡一笑:“香就对了,这可是孤特意让人从那些死尸身上锯下来的完整腿骨,都是没超过十二时辰的新鲜尸身,烹饪起来最是肥美香厚。”
江琅面上血色唰得褪尽,看隋衡的目光,如看恶鬼,再看着对面那些大口吃肉的隋国将领,砰得丢了手中刀,不等隋衡说完,便猛奔往帐外,剧烈呕吐起来。
一直到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干净,江琅才面色惨白地踉跄进来。
隋衡故作不解问:“怎么?可是这肉的火候不够,不合楚王的口味?来人,给楚王盛碗肉汤暖暖胃。”
“不,不用了。”
江琅立刻拒绝。
但士兵只听隋衡一人吩咐,依旧坚持盛了一碗白花花的汤,放到江琅面前。
江琅只看了一眼,便再度奔出帐外大吐。
暮云关上。
江蕴沉默立在城门楼上,望着远处出神。
云怀侍立在后,道:“殿下若不放心,属下可陪同殿下一道去烽火台。”
江蕴看了一会儿,回头,轻轻一扬嘴角,道:“孤没什么不放心的,所有注意事项,孤已交代过范周。”
“他也会以大局为重。”
江蕴往回走的途中,遇到了江帝。
江蕴跪下行礼,江帝挥退众人,问:“你心中还在怨怪父皇?”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异样的寂静,笼在父子二人中间。
江蕴抬眸,静静望着江帝,道:“儿臣从未怨怪过父皇。”
江帝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幼子,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到真正答案,然而那双眼睛,乌黑纯净,如春雨一般纯净。
当真是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怨恨。
和那个人很像,但又不像。
比那个人更善于伪装,隐藏。
江帝平生以揣摩人心为乐,他不喜这种看不透的感觉。
他冷哼声,道:“你在说谎。”
江蕴道:“若父皇非要如此认为,儿臣亦无办法。”
江帝怒气彻底被激起,他伸手,捏起幼子下巴,强迫那双乌黑眸对着他,道:“朕今日替你除了那个祸害,你不该感激朕么?”
江蕴抿紧嘴角,没有吭声。
江帝命令:“说话。”
江蕴道:“儿臣不会。因为儿臣知道,父皇加诸在儿臣身上的一切,都不是为了儿臣,而是为了做给他看。父皇想用儿臣刺激他,正如用楚王刺激儿臣一般。所以,儿臣既不会因为父皇偏宠楚王而怨怪父皇,也不会因为父皇用这种方式惩治楚王而感激父皇。”
江帝神色倏地凝滞。
继而道:“你现在对朕说话,是越来越放肆了。”
“不过,你说得对,朕依旧会纵着你,让你好好做你的太子。这世上,无人能撼动你的太子位。”
“但你也休想得到朕的疼爱,朕永远只会偏宠楚王。朕要让他知道,离开朕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