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欢乖巧地将头枕在父王的腿上,蜷缩着身子,将脚塞进温暖的毛毯。
“可是还有世子呢。”他嗔怪道,“父王,您要儿臣陪您,寻个好些的理由也就罢了,招财……招财哪里小了?”
赫连与寒挑剔地打量着在所欢脚边团成一团,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话题中心的虎崽子,一锤定音:“小。”
和自幼在漠北长大的白虎幼崽比起来,饭来张口的招财,自然没有半分森林之王的威严。
而这威严的欠缺到了楚王嘴里,就成了“小”,所欢撇撇嘴,自觉不去反驳父王的话,转而问:“父王,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赫连与寒将手指轻轻插进他的发中:“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那得看父王呀,”所欢勾起唇,轻笑出声,“儿臣什么都听父王的。”
——什么都听父王的。
除了服药。
这得看所欢自己。
他被抱下马车时,暗中捏住藏在袖笼中的青色玉瓶。
原本被药丸塞得满满的瓶子里,如今空空荡荡。
仅剩的一颗药丸随着所欢的动作,不断触碰着瓶壁,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响动微不可闻,却又像是砸在所欢脆弱的神经上,每响一次,都让他浑身发紧,呼吸急促。
是时候了。
所欢听见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呢喃:是时候了。
他看着一望无际的围场,看着只有他和父王居住的行宫,看着招财撒欢般,在雪地上滚出好远……
天时地利人和。
该有的,他都有了。
也是时候将最后一枚药丸塞进身体,然后彻彻底底地成为楚王的人了。
偏偏,万事俱备,所欢还是陷入了犹豫。
楚王当真是最好的选择吗?
他在赫连与寒短暂离去时,将玉瓶从袖笼里掏出来,举在眼前,漫无目的地摇晃。
“咚、咚、咚”。
清脆的撞击声从瓶子里传了出来。
所欢眉头紧锁,在床榻上翻了一个身,然后又翻了一个身。
许是怕他不习惯,行宫里的床榻与楚王在王府里的床榻别无二致,甚至连软枕都是一模一样的。
所欢无暇顾及这些琐碎的细节。
他烦躁地起身,松了发髻,又解开了衣带。
墙角的暖炉“嘴里啪啦”地飘出几颗猩红色的火星。
所欢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瞳孔骤然一缩,继而在它们彻底消散在风中时,腾地起身。
“来人,”他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玉瓶,嗓音格外沙哑,“我要沐浴。”
第53章
火星转瞬即逝,犹如朝生暮死的蜉蝣。
他所欢……
亦如此啊。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所欢苦笑着闭上双眼,待侍女将沐浴的木盆和热水全部 准备好,便惨白着一张脸,一步一摇地挪了过去。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自我安慰道,父王别宫的卧房看起来和王府一样富丽堂皇,连脚下踩着的雪白毛毯,触感都与王府一模一样。
赫连与寒像是怕所欢适应不了,可以说是将王府原样搬了过来。
这多少说明,他在父王的心里,有一定的分量了,不是吗?
所欢慢吞吞地来到屏风后——这十二扇墨玉腾龙屏风可和王府里的不一样。
古来唯有天子可用龙纹,楚王的别宫毫无顾忌地用上了龙的图案,可以说,某人篡权夺位的心思昭然若揭了。
所欢脱了外袍,在雕花黄梨木铜镜前驻足。
热腾腾的水汽将他的脸颊蒸得发烫,使他看起来,非常……“好”——若是没有一副yin骨的话。
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所欢永远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他伸手,触碰到冰冷的铜镜,又瑟缩地收回了苍白的指尖。
镜子里的人有一张谁看了都说不出半个“丑”字的面皮,眼睛犹如幼鹿眸子,黑得不是很纯粹,透着湿漉漉的水意。
楚楚可怜。
谁看见他,不会心生怜惜呢?
所欢自嘲地勾起唇角。
镜中人的神情立时变了。他不再惹人怜爱,眉心的青莲纹路随着微皱的眉,缓缓合起花瓣。
讥讽、不甘、卑劣……
不怪王府里的婆子说他是“狐媚子”,所欢有的时候看见自己映在镜中的面容,也会好奇,他是如何一步又一步走到今天,走到毫不犹豫地拿容貌和身体为筹码,面不改色地谋划的地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