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石山上的书斋中,他与大哥在同一个夫子的课上走神。
还有藏书阁、映日厅、泗水台、回枢堂……
每一个建筑,都曾在岁月中沉淀了无数的过往,又叠加着属于肃王宗亲的新的回忆。
这座王府从未这般安静。
更不曾这般萧瑟。
赵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他穿过了水榭,还有假山、凉亭……猛然停下了脚步。
陶少川气喘吁吁地跟过来,发现眼前一片开阔。
“王爷……”陶少川没敢大声惊扰他。
因为这一刻他的身形太过悲戚孤寂。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传来,这脚步声赵渊熟悉,便没有回头去看,很快的,一把伞遮住了淅沥的雨水。
接着有人轻轻擦拭他的肩头。
是谢太初。
“这里原来是镜湖。”赵渊道,然后他又指了指湖边的一棵枯树,“那里……有一株上百年的石榴树。每年秋天……都会结好多石榴。”
石榴又大又圆,沉甸甸地把每一个枝头压弯。
中秋前后,一家人便摘了石榴送给王府内的亲眷仆役。
总是大哥爬树。
母亲会在树下备上其他瓜果和月饼,笑着让大哥小心一些……
曾经的一汪碧波,只剩下了浑浊的一洼死水。绿色的藻类覆盖在湖面,死寂的犹如这倒塌的肃王府。
那颗石榴树,只剩下被火烧烟熏后漆黑的树干,歪在池塘上。
石榴树下的八仙桌碎成了几瓣,倒塌在地。
赵渊迈过瓦砾,走到石榴树下,他仔细找了一会儿,在树干上找到了刀刻的痕迹。
“大哥、大哥同我一般孩子气。”赵渊摩挲那些痕迹道,“每年都要在树下比一比身高。明明我站不起来……他总说,我有一天会比他高。”
最后一道刀痕,旁边有几个模糊的字迹,火烧与青苔的覆盖,那几个字迹已然看不清楚。
他用袖子擦拭青苔,湿滑冰冷的感觉,让他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在梦中。
是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用最残忍的手段,斩断了通往那个留在十四岁回忆之中的故乡的归路。
周遭一切都很安静,只有雨声。过了片刻,赵渊声音沙哑地开口:“我……自入城以来便心绪不宁,夜间做梦,总是梦见屠城的细节。火焰燃烧、众人仓皇而逃,惨叫求饶声此起彼伏……我明明没瞧见开平卫的惨剧如何发生的,可是不知道为何却又瞧得一清二楚。”
谢太初应了一声。
“殿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回到开平后,所见种种惨状映入了心神,便有了这般的心思。”
“太初,韩传军……杀了我的父兄,毁了我的故乡。”眼泪顺着赵渊的脸颊滑落,滴落在了瓦砾废墟之中,“我没有家了。”
“你错了。”谢太初对他说,“我与殿下是夫妻。我所在处,便是殿下的家。”
赵渊忍不住转身紧紧抱住谢太初。
“太初。”
“殿下……”
“若我们真能渡过此劫,若我真能一统天下。答应我,不要走。”
谢太初身形僵硬了一下,陷入沉默。
“你说你所在处是我的家……你若走了,我哪里还有家?”赵渊抬头红着眼眶问他,“你是不是想要骗我?”
“历代帝王身侧的倾星阁人士功成后便要身退,断无留在皇帝身边的。我登基了,你要去哪里?你想干什么?”
又过了好一阵子,谢太初缓缓抬手,擦拭赵渊的眼泪。
“殿下多虑了。”他温柔地说,“我既然与殿下成亲,又怎么会离开?”
“真的吗?”
“嗯……”谢太初轻轻应了一声,“我不敢欺瞒君上。”
赵渊怔怔地瞧他半晌,接着死死抱住他,亲吻他的脸颊。
“好……我信你。”他垂泪而笑,仿佛要让自己相信一般强调了一次,“我信你。”
第58章 诱敌
三月初七。
风雨愈大,天从早晨开始起便漆黑一团,需要执炬而行。
田允恩率先锋部队已过了张北草原,前方斥候探明地形来报,说即将抵达北山,过了北山往南一路行进便可到独龙口。
“赵渊等人行踪可曾探明?”田允恩穿着蓑衣,在雨中擦了吧脸,大声问。
可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依然被狂风暴雨吹得零碎,斥候好半天才领悟了意思道:“赵渊的骑兵入了旧开平内城,砍伐了周围山上的树木,加固了城池,看意思是打算固守了。”斥候回道。
田允恩笑了笑,对身侧的段宝斋道:“我料赵渊心智崩溃,却没料到他庸碌至此。从阴山过来,他有千百次机会入鞑靼,兴许还能留得一条性命。如今在个废城中坐以待毙。真让人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