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皎自无异议,两人便即辨认着日影向南寻路。
这时大雪已停,天上却仍白茫茫一片,彤云密布,看不见半点天空,太阳隐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只能瞧见隐隐约约的光亮。两人涉着没膝深的大雪,每迈一步都极为吃力。刘瞻虽穿着厚厚的马靴,可过不多时,双脚便已冻得没了知觉,越走越慢,想到张皎还穿着普通鞋子,心里一酸,咬牙又快走几步跟上。
张皎回过头来,见刘瞻冻得脸色苍白,只鼻尖有一抹红色,在后面越落越远,便道:“殿下,我背你走吧。”
刘瞻摇摇头,喉头动动,又向前赶了几步,忽然道:“你拉着我走就好。”说着,不待他答应,从后面拉住了张皎的一只手,然后才又补了一句,“可以吗?”
张皎点点头,任他握着手,拉着他一起又往前走。
先前兵荒马乱,命悬一线,刘瞻无暇细想,可这会儿稍加思索便明白,方才于乱军之中,多少夏人一拥而上,全是为着他的首级,立功受赏,岂能有更好的时机?可张皎却生死置之度外,拼命救护自己。更不必说在凉州城时,他若想对自己动手,传首漠北,他府中的侍卫、凉州城的守将,岂能拦得住他?
走漏消息,定有别的原因,总之不会是张皎所为。刘瞻紧了紧张皎的手,向前快走了两步。
张皎走在前面,双腿从雪中开出一条路来,刘瞻再沿着他的脚印向前,省去不少的力气。他见张皎被自己拉着手,半边肩膀微微转到后面,心中忽然不轻不重地翻动了一下,一时将追兵忘在了后面,竟隐隐约约盼着南去的路再长一些,能像这样同他多走上片刻。
天色一点点暗淡下去,北风渐紧,天上又下起了小雪。刘瞻双手双脚都已没了半分知觉,再瞧张皎,似乎也在风中微微抖着。没了日光,温度骤然下降,加上又辨认不出方位,两人只得寻个地方过夜。
可是荒山之中,举目所见只有一棵棵树,想找到一个避风之处,谈何容易?两人分头转了半晌,才终于寻见一棵巨树。这棵树倾斜着身子,将倒未倒,一半的树根拔了出来,伏在雪面上,像是张开一把大伞,剩下的一半树根还埋在地下,牢牢抱紧了大地,看着倒还算结实。
张皎伏在地上,一点点钻入进去,然后探出脑袋,对刘瞻点了点头,刘瞻见状,也伏地钻入。
里面地方不大,容纳两人之后,只剩下一点空隙。两人席地而坐,几乎紧贴在一处。张皎从怀中掏出马肉,“殿下吃些肉吧,明早还要赶路。”
刘瞻知道,若是生火,便相当于告诉追兵自己所在,况且他二人身上都没有火石,即便想生也生不出火来。若不生吃马肉,明天便没有赶路的力气,只得点了点头。
张皎从腰间抽出没有鞘的弯刀,将马肉割成数块递给刘瞻。刘瞻早已饥肠辘辘,可是手里拿着一块冰凉凉、血淋淋的生马肉,仍是半晌吃不下去。但他心知,张皎为救二人性命,不惜杀了爱马,自己岂有不吃的道理?咬一咬牙,将马肉放进口中。
一股血腥气混着尿骚味同时冲上来,他胃里猛地一绞,下一刻便将马肉给吐了出来。刘瞻低头瞧着那块湿漉漉的马肉,心中深感对张皎不起,不待张皎说什么,狠下心来,又从地上捡起那块肉,一手掐着胃,一手将它按进嘴里,嚼也不嚼,生咽了下去。
他养尊处优惯了,生马肉刚一下肚,胃里便一阵翻搅,又欲呕吐,可他一手狠掐在上腹,生生给忍了下去。一转头,正对上张皎略带担忧的目光,刘瞻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感动之意,暗道:待逃出生天之后,我便将天下良马遍寻来还给你又何妨?
他又勉强吃了两块,无论如何再吃不下去,张皎待他吃完,才也切了几块马肉吃下。刘瞻见自己吃几块,他便吃几块,知他是怕口粮不够,不敢多吃,于是低声道:“阿皎,我吃不下,你多吃几块。”
张皎抿着嘴瞧他,过了一阵,竟对他摇了摇头。刘瞻见他要将马肉重新包好收起,按住他手,强硬起来,“我……孤命你再割几块马肉吃了。”
他摸到张皎手背上干结的血块,忍不住又软下了声音,“你和人斗了那么久,还受了伤……哪能和我吃得一般多?”
他还是第一次对张皎自称“孤”,张皎微微一愣,当真又割了几小块马肉吃下。刘瞻见他吃完后便收起了马肉,又问:“你伤在哪几处?让我瞧瞧。”
“胸前一处、背后一处,手臂上还有一处。”张皎如实答道:“但是都不深,已经止血,从傍晚之后应该就没有留下血迹了。”却没指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