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想到刘瞻,他心中的痛苦忽地又强烈了几分。可那是一种不同的痛苦,那是在痛苦的沉沉黑暗之中,忽然被一线光亮刺伤的痛苦。他被这热意灼得发痛,可这份灼热的痛却将他的心脏捏在一处,重又放回到他胸膛之中跳动着了。
他知道,只要刘瞻开口,旁人便不会再如此处置影二。可刘瞻为当真会同意善待一个刺伤了自己的人么?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坚定地说:他一定会的。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重要的人,对谁而言都是一样。他只是一道影子,一把刀,虽然现在变成了一个人,却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从没想过要在这世上留下什么痕迹,也从没想过让别人看见自己,可现在的他却从心底里确信着,刘瞻一定会这样做的。并且他知道,这是为了自己。
他不是影子,不是刀,他是一个人,一个紧要的人。
他还活在这世上,他想,便是为着这个吧。
火苗静静地燃烧着,昏暗的军帐中,只有这一点光亮。张皎呆呆地瞧着,忽然,火苗猛地跳动几下,一道强光直刺过来。张皎眯起眼睛转过头去,见水生掀开了帐帷,正伸手招呼自己,“阿皎,殿下醒了,正找你呢怎么就点一盏灯?这么黑……快来!”
张皎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站起来,往刘瞻帐中而去。他瞧见外面的天色,才发觉不知不觉间过了一夜,已到了第二日晌午。
水生从小就在刘瞻身边侍候,这么多时日以来,多少也猜到了几分,把张皎带进帐后,自己却不进去,只在外面候着。
张皎进帐,见刘瞻仍平躺在床上,只把头稍稍垫高了几分,脸色仍灰败着,看着没比昨日更好。他走过去,停在床头,半跪下来,“殿下还痛得厉害么?”
刘瞻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看着他道:“阿皎,让你久等了,昨天我睡过去了。”他有意又将手举起,果然又被张皎握住,不禁微微一笑,“别跪在地上,来,坐到我旁边来。”
张皎只犹豫了一瞬,便即照做,挺直了背坐在床边。
“我这样说话不便,劳你扶我坐起来些。”刘瞻又道。
张皎闻言便又照做,扶着刘瞻的背,一点点扶他坐起,在他身后垫了几个枕头。他先前受过军医嘱托,着意控制了力道,扶起的动作很慢,刘瞻却还是出了一头冷汗,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分。他闭着两眼一时没再说话,好半天才睁眼笑道:“没事。”
他拉着张皎的手,神色认真地打量着他,过了一阵,忽然问:“阿皎,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张皎见他含笑瞧着自己,点了点头。
“那你慢慢地讲,”刘瞻尽力不去想胸前的疼痛,微笑道:“我慢慢地听。”
他说完,便耐心等待着。可张皎沉默不语,反而错开了眼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又瞧向了他。
“殿下,”张皎看着刘瞻两眼,虽然声音低沉,可神色平静,没有半分犹疑之色,“我原本名唤影七,去年刺杀大将军之人,便是我。”
此事刘瞻早已猜到,张皎也知道刘瞻已知此事,只是从前两人之间从未点破过。刘瞻点点头,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明知故问道:“那派你来的人是谁?”
张皎抿起嘴默然片刻,刘瞻也不催促,紧了紧他的手,无声地鼓励着他。终于,张皎张开口,吐出两个字来,“狄震。”
刘瞻早已知道,却还是故意要他亲口说出。听张皎终于能对狄震直呼其名,他心中一松,深深地笑了,偏过头想要咳嗽两声,又忍了下来,对他道:“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张皎又点点头。这些时日,他除去被愧疚、痛苦折磨之外,也无时无刻不在想,他究竟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般,无论向哪边走都是错的地步?是什么在逼迫着他,在逼迫着影二,让他们俩一个死不得好死,一个活不得好活?
他越是想,心头便越是冰冷,沿着脚下走过的路,一路回头走去,走到尽头时,什么都没有,只有头顶忽然升起的一双巨大的眼睛,在居高临下,冷冰冰地俯瞰着他。
他悚然一惊,忽地明白过来,当他瞧见影二的死、为之痛苦不已时,那在他身体当中断掉的东西是什么了。
“我曾经是狄震的影卫,就是保护他、替他杀人的人。”他神情平静地说着,先前那难以承受的痛苦好像变成了细细的丝线,在他心上轻轻牵动,“去年春天,狄震定盟北还,我被留在长安。中秋前接令刺杀秦将军,刺杀不成,原本要被狄震灭口,可是影二放过了我。我被殿下救回,后来的事情,殿下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