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纵哥儿的忠犬仆从_作者:秃了猫头(202)

  平时放些小针灸铜人、针灸、拔罐的陶罐、把脉必备的脉枕等物件。

  苏凌再次踏进熟悉的院子,也没了诸多感慨。

  只是觉得院子里枯叶杂物太多,厚雪也盖不住,清冷的雪味儿里有种发烂的馊味儿。

  昏暗的屋子里,那馊臭味儿更浓了。

  苏凌走近床边,才发觉源头正是面容枯槁昏迷中的史兴柱。

  他跟着张大夫随诊,病人多穷苦出身,他见多了脏臭还溃乱的病症。

  但此时屋子里密不透气的闷酒馊味儿让他反胃。

  一旁史香莲神情担忧又愧疚地望着他,苏凌心中直泛恶心。

  他目不斜视,打开药箱拿出药枕开始把脉。

  史兴柱骨骼很大,酗酒多日消磨了皮肉,瘦得暴露出隐蔽在肉下的骨节。

  颧骨凸起脸颊凹陷,阴影把褐斑放大,像是果子腐烂的霉斑。

  没了袁晶翠那层皮肉,这骨架就立不起来了。

  苏凌对他这位大伯最瞧不起的。

  他对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放纵沉默,像躲在袁晶翠背后的影子,逼着前面的人迷途探索,慢慢发疯。

  客观来说袁晶翠虽然黑心歹毒,但她护着子女,还有一点母性存在。

  但史兴柱是最自私自利冷血麻木的。

  这个宅子就像是一个死水潭,路过的人只说这水臭,臭死一群小鱼小虾。

  可等臭水晒干后,才发现真正恶心发臭的,是吞噬残枝鱼骨的一滩淤泥。

  这样的人,还有必要救吗?

  苏凌漠然坐在床前把脉,对旁人紧张的视线熟视无睹,提笔开了个方子。

  “按照这个方子抓药吧。”

  史兴菊拿着方子一看,林林总总十几味药材,锁眉为难道,“这下雪天村子出不去,去哪弄药啊。”

  “凌哥儿,你家里没有这些药材吗?”

  苏凌微笑道,“没有哦,毕竟都知道我很少回村子,也没机会山上采药。”

  “哎呀,那这可怎么办啊,这么大的雪冻了山路,村里牛车肯定不会出去的。”

  “凌哥儿你能想想办法吗?”史兴菊几乎哀求道。

  可真是一个娘生的,感情就是好啊。

  苏凌无辜道,“五姑这是在逼我吗,逼我我也没法子啊。

  他是我亲大伯,我有办法的话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不成?”

  史兴菊看着苏凌这样子,只感觉到毛骨悚然。以前虚张声势,现在软刀子戳人,比以前还难对付多了。

  “凌哥儿,我知道以前是我们对不起你,但他好歹是……”

  史兴菊本还想求苏凌,一旁佝偻沉默的史香莲开口了。

  “凌哥儿能来就不错了,剩下的,我们自己想办法。”

  她嗓子像是被蛀空的朽木,听着沙哑扯着绵绵韧劲儿。

  苏凌没说话,起身合上药箱子走了。

  他能来看病,不是畏惧村里口舌说他心肠冷硬,或者被绑着强行善良大度。

  即使他来看病了,又能如何。

  没有药,他们出不去。

  他想知道,史香莲会为大儿子做到何种程度。

  天色逐渐晦暗飘着细细毛凌,雪又开始下起来了。

  零落的雪花飘在苏凌肩头青丝上,他朝山上望着,久久没动。

  青丝上的雪见人无动于衷,渐渐贪婪呼朋引伴的,吸取他身上的暖和热气。

  以前听说她年轻时,背着大儿子连夜走四个时辰山路去看病。

  如今,还会冒雪抓药吗。

  他们一家骨血相连,唯独他阿父孤零零埋在山边上。

  寒风呼得吹来,雪沫濡湿的青丝刮在脸颊上,冷飕飕的。

  苏凌回神,侧头见自己肩头和胸前头发上落了好多雪沫,他心虚地连忙拍掉。

  苏刈叮嘱过他要撑伞的,但他嫌麻烦就没打。

  要是被苏刈看到他现在这样子,又有的他受。

  到是不会挨骂,苏刈只会拿黑眸望着他,然后默然看着他喝完一大钵热姜水。

  他现在看到灶屋炉子里煨着的盅钵就害怕。

  他拍着拍着,乍然想起自己忘记把脉枕收进药箱了。

  他快速转身朝院子走去。

  “娘,你怎么不开口求求凌哥儿啊,这没药,看了等于白看啊。”

  “哎,”老人叹气也带着苍老,“你还没看出来吗,凌哥儿自打小时候就不待见我啦。”

  “我那时候拿菜刀吓唬他,这孩子气性大,从那次后就不开口喊我了。”满是木然的声线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豪。

  “娘是说……那次,袁得水带着两个人贩子来的那次?”

  “要不是娘打断哭闹的凌哥儿,把他吓到躲进床底不出来,他那天就被人贩子拖走了。”

  “那袁晶翠也真是的,自己女儿掉旱坑死了,给人说好了做阴婚,临时又反悔。”

  “要不是娘,凌哥儿早就被麻布袋子捉去了。娘救了他,反而被他记恨,我要去给凌哥儿解释下。”

  “算了,我待他父子本就不好,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她那天见袁得水要拐苏凌,又带着几个大男人,她一个妇人在家,哪能周旋得了。

  她也不敢冲男人凶吼,万一把男人逼急了,她一个妇人哪是三个人对手。

  她叫苏凌躲屋子里去,但苏凌哭闹不止,僵闹在原地要陪他去河边玩。

  情急之下,她拿起菜刀吓唬孩子,实则是手里拿刀暗示那些男人。

  “那大哥这药……我明天去抓。”

  “算了,你男人早就有意见了,这个泥塘你别多趟。”

  “可是娘,你一把年纪身体大不如从前,冒雪太危险啊。”

  “死不了,作孽太多,老天就是要我尝遍报应,不会轻易收我的。”

  苏凌听到这里也不想多听了,故意在院子里弄出脚步声。

  屋里声音戛然而止。

  就像史香莲说的,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苏凌走进屋子取了脉枕,无视落到身上的两道探究的视线,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这院子是在太臭了。

  茫茫厚雪都掩盖不了的臭。

  他张大嘴巴,狠狠吸了口冷气。

  结果吸得太急,冷气嗖地窜入咽喉刺入肺腑,冷热纠缠乱蹿,冷不丁地呛出声。

  “咳咳……”

  “娘,你看,小凌哥也吸雪,他是大夫都这样做,说明不会风寒的。”

  孩子的沮丧脸指着猛张嘴吸气的苏凌立马放晴。结果话刚落,就见人咳红了脸。

  苏凌觉得好傻好丢脸。

  他捂着胸口眼里咳得泪花花的,艰难摆手开口道:

  “不,我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你,这样会染风寒。”

  那妇人笑着道,“凌哥儿,真是用心良苦啊。”转头又对着孩子道,“你看小凌哥都咳嗽了,下次再这样罚你下跪。”

  小孩子一脸不情不愿的走了,苏凌一下子弯腰蹲下地,手使劲儿揉着胸口。

  冷气入肺像食物岔气一样难受的厉害。

  苏凌接连咳嗽几声,感觉耳膜被嗓子里的气吹鼓起来,嗡嗡的模糊发响。

  咳得太厉害,眼里的水光都晃出来了,眼角通红通红的。

  雪开始大片大片落下,苏凌捂着胸口屏气良久,发白的手指终于开始松了点。

  他缓过神来,才发觉背上有一只宽大的手掌在缓缓给他顺气。

  苏凌抬头,一把青烟纸伞撑在他头上,雪沫从眼前绕过。

  “刈哥。”声音咳嗽得带着哭腔哑意,细听又有点委屈巴巴的。

  “怎么哭了。”苏刈牵着他的手把人扶起,然后捡起地上的箱子。

  苏凌眼底饱含的水光,好不容易息了动静。此时经这一问,又带着一股冲劲儿流了下来。

  止都止不住。

  他低头觉得不可思议,指腹抹了下嘴角的液体,往嘴里咂巴了下。

  咸的,热的。

  这个认知让苏凌眼泪刷得又冲了一波,他眼泪汪汪望着苏刈:

  “我真没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