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淑妃走出含心殿时,嘉和帝像一条被下油锅的鱼,弹跳起来,往前踉跄了两步,道:“阿萍儿。”
他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
他觉得此刻一别,人生将永无相见之日。
或许这是他们最后一面。
所以他不顾一切的喊住她,能让她在他面前多停留片刻也好……
魏淑妃顿住。
已经三四十年了。
距离嘉和帝喊她这个名字已经过去三四十年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四十年呢。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吗?
嘉和帝眼露悲戚,语带颤声,道:“少年时在别宫那段岁月,是朕这一生中最无法忘记的岁月。”
魏淑妃回过头来,看着两鬓染白霜、眼角爬满皱纹的老男人,哪有当年那个孱弱俊朗的少年郎半点影子……
她勾唇微笑,明艳美丽。
嘉和帝似乎看到当年那个娇俏的少女爬上墙头拿石子扔他。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美丽。
他刚要冲她笑一笑,就见魏淑妃拿起一串红豆手链。
她双手用力。
红豆珠串蹦蹦跶跶落了一地,滚落在一滩滩的鲜血中。
只听她无情道:“如果没有这串红豆,今生的我应该是快乐的一生。皇上,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少年时去了那处别宫,遇到了你。”
说完,她走也不回的走出含心殿。
嘉和帝往前追了两步,刚要喊她,却最终住了嘴。
他望着她离去。
直到那抹艳丽的身影消失不见。
或者,这抹艳丽的身影早就从他生命里消散了。
第90章
宣瑛与梁文华率领着军队往西南门行去。
远远就看到西南门城墙上架着一排排一米多长的铁刺狼牙棒,尖刺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
兵将拿着长枪守着城楼的每一处关卡。
弓箭手严阵以待,弓弦早已拉满,只等着一触即发,箭如密雨纷纷而下。
宣瑛看到李尚书、王中书等人站在墙楼上。
事情仿佛按照约定好的进行着。
但宣瑛并没有率领着军队靠近城门。
这两人的投名状还未给他。
突然,两人的人头飞下了城楼。
啪的一声,摔在城墙下坚固的地面上,如同摔烂的西瓜,红白脑浆溅开来,如同春季盛开的繁花。
接着,两人身躯也被推了下来。
在两人身体被推下来之后,露出站在后面的宣瑜与宣海。
而后,三十几个人被押上城楼,砍掉脑袋,扔了下来。
墙楼下啪啪啪炸开一朵又一朵红白色的花。
有些是王中书李尚书的亲信,有些或许是有反叛之心,想背叛魏家的世家勋爵们。
宣瑜站在墙头,一身银灰色甲胄,气度高华,阴鸷眼眸一错不错的落在宣瑛的身上,道:“老七,见到五哥六哥,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开心呢?是六哥送你的见面礼,你不喜欢吗?”
宣瑛神色沉着:“开心,当然开心,如果被扔下来摔成稀巴烂的是五哥六哥,那老七我可就太开心了。”
宣瑜冷笑一声:“那可能不会如你愿了,但是你这么想看亲人摔成稀巴烂,作为兄长,怎么能连弟弟这点愿望不满足呢?”
他右手招了招。
一个穿着浅蓝襦裙深紫色外裳宫装的女子双手被绑在身后,上了宫楼。
是贤妃。
随着贤妃一起上宫墙的,是身着一袭艳丽石榴襦裙,外披一件明黄色外裳的魏淑妃。
两人如同往日伴随帝王左右那般,并肩而立。
昔日,她们并肩而立过数次。
无论是在寂寞广袤的深宫,还是在豪华达旦的国宴。
她们总是那样光彩夺人的站在彼此的身侧,相得益彰。
就算有时少了帝王,也从不见少了彼此。
现在,她们又并肩立在墙头上。
或许,这是她们最后一次并肩。
宣瑛看到贤妃被押上城楼,他震惊喊道:“母妃,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贤妃看到宣瑛,道:“阿瑛,母妃很好,你别管母妃,你攻你的城,不要让母妃成为你的拖累。”
“啧啧啧……”
魏淑妃感叹道:“瞧瞧这母慈子孝的画面,可真是感人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生母子呢?”
贤妃反唇相讥道:“怎么?你羡慕了?你亲生的儿子,比不上本宫这个半路领养的儿子?”
魏淑妃也不恼,十分疑惑问道:“其实本宫挺看不透你的,当年容德妃入宫,你也是被圣上冷落的人之一。那两年,你在后宫的处境似乎并不怎么样,她宫殿里的那些贱婢奴才,没少仗着主子得宠欺负你们未央宫的吧,为何呢?为何你就能心无旁骛的收养这个孩子,不曾带一点私人恩怨让他母债子偿呢?”
贤妃望着宣瑛,眉宇舒展开来,道:“或许是那些贱婢奴才说的话,根本影响不了本宫,所以本宫对容德妃并没有多大的怨恨。领养这个孩子全是先太子所托,本想着领养之后,将他放在未央宫,供他吃喝就行,其他的根本不用管他。”
“可是见到他的时候,本宫就知道,本宫没法不管,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被折磨得瘦骨嶙峋,六岁的孩子,个头跟三岁孩子似的,还没洒扫小太监高。若是本宫不管,这孩子可能会死在未央宫。管着管着,就管出感情来了。他喊我母妃的时候,我比听到宣帆喊我还开心。”
只要宣帆没有过继给别人,宣帆喊她母妃那是必然的。
而宣瑛不同。
宣瑛有不喊她的理由。
这就好比,有一件东西是本来属于自己的,她对这份东西只有期待。
而有一件东西本不属于自己,却突然有一天属于自己了,会在期待之余产生一种惊喜。
“所以……”她望向魏淑妃,“整个后宫里,只有本宫是最幸福的。”
魏淑妃不置可否:“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爱皇上,皇后爱皇上,耿耿于怀他的结发妻子不是她,皇上从未真心爱过她,她本就身体不好,因此积郁成疾,早早去了。”
“本宫与皇上青梅竹马,虽拥有过他的爱,占了他结发妻子的名头,却被他防备一生,导致自己活成怨妇妒妇。容德妃以为皇上爱她,却发现自己只是个活靶子,才二十出头就香消玉殒。只有你,从未对他上心过,也从未对他有任何的感情。这一点,你比我们谁都看得透。”
贤妃淡淡道:“所以,本宫从未觉得老天有何不公。”
她目光落在城楼下摔成烂西瓜的头颅与身躯,从容道:“就算到了此刻,本宫也觉得自己这一生是幸运的一生,享尽了荣华,享受了天伦。这是……很完美的一生。”
贤妃与淑妃你来我往谈话间。
宣海望向宣瑛,同宣瑜道:“没有老三,老三应该进攻其他的大门了。”
宣瑜沉思,道:“来的不是宣帆,那就先杀宣瑛吧,否则宣瑛活着,始终都是个祸害,只要宣帆与宣瑛都死了,那老东西就再无指望了。”
宣海深有赞同。
虽然宣帆是东宫太子,是正统,但宣瑛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倘若宣帆死了,那以他们父皇的脾性,会将目光放在宣瑛身上。
只要嘉和帝有期盼,那么那份诏书他一定不会下。
而宣瑛比宣帆更棘手。
宣帆虽说是正统,但他的才能实在是太平庸了。
离了那群谋士,他就是个普通的皇子。
他不像宣瑛那么聪明绝顶,也没有宣瑛那样的算计筹谋,更没有宣瑛临危不乱出奇制胜的本事。
所以,只有当宣帆与宣瑛都死了,他们父皇别无选择,才会乖乖下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