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眠,我并非这个意思。”他忙解释。我道:“我不想见你,也请你不要再这样叫我。”
“你把我抓回来是为了什么我都知道。”我索性把话摊开了讲,“不过是因为我今日对你还有用处。”
“不是,眠……我们之间何来用处之说?我视你如妻,是我此生都盼望能够相守之人。”他急切起来,像是被我的话吓了一跳。
“世上没有一个夫君会看着自己的妻被奸人所逼却不相救,匍伏脚下苦苦哀求却不为所动。”我道,“你只是用这些话将我拴在身边,让我死心塌地地接受一切。可我是什么?我是哄你高兴的东西,是在你心里永远占不得一等的东西。”
屋里又陷入一片死寂,我闭着眼,牙齿抵住下唇。
伽萨道:“我从前,是入了歧途。”
“我太过理所应当地以为你不会走,总想着先清除异己,再好好待你。谁知邹吕势力颇深,我拖得太久,放任他兴风作浪,让你受了许多不该有的委屈。”他说,“是我让你等太久,吃了太多苦。忘了你本是金玉窝里生出来的人,该娇养着,偏偏让你受了这么多风浪。”
我用被子掩着脸,并不说话。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有些事我怕做得太快,叫人觉得肆意妄为、形如昏君。后来才想明白,若是因为我这般做了就被当作昏君,那便当个昏君罢。”
我听懂他话里暗指撤去囚禁的令、乃至于封我为后之事,冷哼道:“难不成你现在舍得抛了太后的助力,和她作对封我为后么?”
“我从未向她低过头。她既是你的仇敌,我没有向她示好的道理。”身后传来窸窣声,是伽萨起身。他道,“既然无须,也就舍得,我现在就颁诏封你为后。”
我呼吸一滞,翻身坐起来道:“你站住!”
“我可不敢要你的后位。”我一字一句道,“我也不会为你的妻。”
伽萨轻轻地叹气,呼吸声宛如海浪起了波澜。他叫人拿了吃食进来,淡淡的酸味被炭火烘得浸润了屋角。
“这是我让人在蜃渠一代养的鱼,按渊国的方子制成的鱼羹。”他用汤匙搅了搅,发出细微声响,“浇了几滴醋,怕酸了你不喜欢。”随后是哀求似的,“尝一尝罢。”
“万明本干旱,根本不适合养鱼。”我道,“少折腾人家。”
伽萨应声道:“是特意选了还算可用的水域叫人试着养的,只活了几条,连夜送进宫中的。”片刻,他自嘲似的,“就是想着万一你还在,指不定想去钓鱼,想吃渊食。可惜我太笨,摸不出其中的关窍,白费了多少鱼。”
我咬着牙,用被子掩在鼻头,秉着不食宫中一粟的念头僵在原处不肯动。
奈何长久地赶路挨饿后,一碗滚热酸甜的鱼羹已令我腹中饥饿越发强烈。
不多时,伽萨见我不愿动弹,似乎很是失落。
我道:“你把碗给我。”
手上很快多了个圆润光滑的小碗,沉甸甸地冒着热气。他大概非常热切地期盼着我吃罢,我心里想着,手中摸索着握住了汤匙。
而后我道:“你可以出去了,恭送王上。”
作者有话说:
卡文好难受,不过马上就能解开误会了!小情侣归来!小情侣归来!
第177章 水痕
是夜,我抬了抬眼皮,被流沙落在金漏的“沙沙”声扰得彻夜无眠。
好似蛇在摇尾,一下下将尾槌往我心上敲。我翻了个身,在萦绕身周的檀香中再次记起那一场大火。火舌猛然从屋内窜上高顶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火星中迸裂出来。有如一道道生满尖刺的荆棘勒在心口上,我骤地缩起身子,手指却只抓到了柔软的被角。
如今我的眼前应当是什么景象?我又身在何地?我抱着头,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出应有的木梁、垂纱、软毯,却一次次地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吞噬。
冷汗从鼻尖上滚下来,我犹如困兽,怎么也逃不开那场火。不论如何挣扎,它总是悄无声息地钻进我的脑中,烧尽我刚刚描画出的静谧场景,将我的心煎得焦黑。
我目不能视,那些本就对我怀恨在心的人更有机可乘。就算得幸恢双面复明,焉知不是再一次卷入是非之中?
此时此地,是真的没有人会站在我身侧。
我抹了把额上沾湿的发,摸索着扶壁起了身,手指按在箭伤处微微地喘气。虽不困倦,却是万分疲惫涌上心头。
他千方百计地带我回宫,为的是我身上尚余的那一丁点儿用处,为此不惜让人用涂了迷药的箭射我。我自嘲地扯扯嘴角,安慰说自己还算是个对社稷有用的人。
若我无用,贺加兰因就不会把我困在宫里,皇叔也不会对我步步紧逼,伽莱更不会在险境之中垂手照拂我。
我绞尽脑汁地证明自己不是个绣花枕头剪纸人,可如今反倒宁愿自己是个无用的物什。纵然无用,也有人愿意带我回去。
可惜到头来还是为利。
我慢慢挪到床边,伸手去探身旁的东西。宫中殿宇多大而空旷,物件摆得散开,一时半会摸不着什么。这倒叫我想起那格外精致的明月台,渊人的寝殿不以大气为上佳,反倒要小而聚拢,方能攒住人的精神气。
明月台是依着渊宫内殿宇建的,冬日里点上火炉本应暖和得仿佛暮春。可惜我住在那处,竟会被冻得手脚僵硬不能动。
双足垂在地上,柔软暖和的绒毯垫在脚掌底下。我心中百般滋味却难言,只是静静坐着,听自己的呼吸拂在胸口。
“眠眠?”伽萨带着困意的声音冷不丁从外头传来,他声音里倦意未消,似是刚从梦中醒来。
我抬了抬头,意识到他或许从未离开。
他只是装模作样地骗我,连躲也不屑地欣赏我的模样。
“可是饿了?”披衣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清醒过来,也靠近了些,“还是觉得不暖和?”
我眨了眨眼,隐约能见模糊人影在面前晃过。我道:“我说过,不要这样叫我。”
他不与我争辩,握住我的手探了探。我抬起手,在指尖变得冰凉以前收回了交叠在膝上。
“为何还在这里?”我睁着空洞的眼看向前方,“见我这副模样,还不安心么?”
他噎了片刻,半分气焰也没被逼出来。他说:“我怕你冷,担心你一个人害怕,就想过来看看。”
“当初我在冬日里受冻挨饿,你没有过问一声。如今倒想着来看我了?”我面上淡淡的,心里却又是苦涩又是怨恨,两股拧在一起成了自哂,只觉得可笑。
“我以为是你……”他顿了一下,改口道,“是,是我安排不当。我应当派多多的人来照顾你,让你安心养病。眠眠,从前欠下的,我如今定好好地偿你!”
我心中冷笑,道:“我不敢信你的话。你对我立了多少次誓,骗得我团团转,若是做不到,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你说得累,我也听得倦。”
眼前的人影又晃了一下,渐渐矮缩成一团。他蹲在我面前,握住了我的手。还未及开口,我就挣开了他掌心的束缚。
“少碰我。”我脑海中尽是他与邹吕一起旁观我伏地求饶时冰冷的眼神,一旦想起那双眼睛现下依旧注视着我,便觉得一阵恶寒,“难听的话我已说过了,请你出去。”
“眠眠,这其中必然有误会。”他轻轻地,“那两个神农谷少年与我说起毒酒的事,那绝非我下的令,我也从未下过这样的令。沈宝璎我已派人看守起来,我们一起……”
“误会?”我念起这两个字,“误会又如何?真相就那么重要么?”
“当初你明知道我有苦衷,明知道我本意并非借异族百姓之手搅弄风云,不还是与邹吕携手对付我么?”我道,“真相是什么东西?真相比不过你的长远之利、你的野心与抱负。就算没有邹吕,也会有旁人,一旦出事,你一样会弃我不顾。你以为今日点上炭就能解昔日之寒,今日烹上汤就能缓昔日之饥,可你看见我这双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