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师看起来技术很是不错,没一会儿便画完了一张画。
画完后千尧便可以走了,临走前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还挺惟妙惟俏的。
还没等他多看,那张画便已经被画师收了起来,千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那里已经压了一摞的画像。
看到不是给自己一个人画像后,千尧的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下,拿着刚做好的腰牌离开了官府。
在地窖里呆了太久,因此千尧走到大街上时依旧有些不适应。
周围的人实在太多,吵得他有些头疼,但这样的热闹反而让他感到安心,像是一切都回到了什么还没开始发生的时候。
但千尧明白,终究还是有什么变得不同,比如随处可见的穿着南鄢服饰的士兵,比如街上有关北朔字样的东西全部被抹去,比如城门口的侍卫比从前多了一倍,进出皆要盘查路引。
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便没了,那夜城破时的漫天火光像是一场梦,没有千尧想象中的浮尸遍野,甚至没有战火发生后的痕迹。
面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平和安宁,这让千尧感觉这几个月以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拟的梦境。
但怎么可能?
于是千尧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街上细细打听起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这才知道原来是岐岸下过死令,无论攻打的是哪里,破城后都不许屠戮城中的任何一个百姓。
因此虽然破城那夜火光冲天,但却并无血腥,而是绕开了百姓的居所,直接攻入了北朔的皇宫,天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易了主。
而且这几个月来,这位新的君主也从没有过任何立威的举动,只是撤换了一批官员,并颁布了两条政令。
第一,要求各级官府下达通知,自政令颁布之日起,所有百姓都要去官府登记,领取腰牌,并设立巡逻队巡视,无腰牌者禁止随意出行。
第二,推行路引制度,所有百姓今后凡进出城,或行超百里者,皆要先去官府办理路引,凡无路引随意进出者,一经发现,立刻获罪。
千尧自然能明白岐岸的意思,无非就是加强管理,巩固集权。
但是他这样千尧算是被限制了个彻底。
他虽然有身份证明,但那是假的,平日里糊弄一下普通百姓还好,哪里敢真拿到官府去,但若是想出城则必须办理路引,而办理路引便需要身份证明,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千尧都无法再离开朔都,他大概这辈子死都得死在这里。
其实不离开也没什么,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年,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气候,但他怕的是这只是第一步。
照这么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连家门都出不去?被各种各样的政令逼到寸步难行。
更让他不安的是岐岸还在朔都。
战争开始的时候是快入夏,而现在已经快入冬。
岐岸又是御驾亲征,所以他离开南鄢差不多也已经有半年的时间,这么久不回去南鄢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吗?
北朔不是已经打下来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而且他不是怕冷?在南鄢那么温暖的地方刚一入秋都得烧碳,北朔这么冷的地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得住?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千尧立刻止住了思绪,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岐岸。
岐岸可是皇帝,这天下一大半都是他的,怎么可能冻着自己。
他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毕竟千尧是真的快没钱了。
本来这两年打着工还能勉强维持生计,但那个该死的免役钱直接把他的积蓄彻底掏空,再加上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战乱一直在坐吃山空,因此千尧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起了生计问题。
回到家后,他让小麦子去官府领腰牌,自己则开始整理起家中还能吃的东西。
搜罗了一圈后发现,只剩下了半袋面和一袋米,钱也只剩下了可怜的十两银子,这让千尧的心中瞬间升起了浓重的危机意识。
不行,得赶紧出去工作,不然他和小麦子迟早得饿死。
小麦子领着腰牌回来后看见千尧努力在家中搜寻余钱的样子也明白了什么,于是又一次提出要出去赚钱的事。
从前有积蓄的时候千尧还能理直气壮地拒绝他,但如今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因此千尧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
小麦子对于终于能出门赚钱表现得很兴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用剩下的面粉烙了饼,然后又熬了些米粥。
两人吃完后这才一起向外走去。
千尧先去了从前工作的米店,然后就见米店已经开门营业。
千尧见状连忙去问了掌柜的他还能不能继续回来工作?
掌柜的一开始还有些为难,毕竟千尧在地窖里龟缩得实在太久,他们店里都已经开门营业一个多月了,人手也已经重新招齐,所以并不需要那么多人。
但掌柜的一直很喜欢千尧的伶俐懂事还识字,所以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重新收下了他,只是坚决不肯再收下小麦子。
“小穗,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实在要不了那么多人。”
千尧自然明白,本就是试着问一嘴,因此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后也没有纠缠,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毕竟他总觉得小麦子还小,担心他会被欺负,所以不想和他分开,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另找工作。
不知是不是刚打过仗的缘故,缺人手的地方还挺多,因此千尧很快便在离米店不远处的小酒楼里给小麦子找到了一份传菜的工作。
酒楼规模不大,应该不会太忙,而且这个活的要求也不高,所以小麦子上手得很快,但自然工钱也不高,只有三钱银子。
不过千尧也不在意,即使是这样他们俩的工钱加在一起也足够花了。
把小麦子安顿好后千尧这才放心地回去工作。
刚一到店里许小春便问道:“把小麦安顿好了?”
“好了。”千尧立刻回道。
“好了就行,怎么突然舍得让那小麦出来赚钱了?”许小春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因此千尧直接回道:“没钱了。”
“也是,你们家得交两份免役钱。”许小春说到这儿一脸的心痛,“我也交了,真够狠的,一个人敢要三十两,还好我们家就我符合要求,再多一个可就真的把家掏空了。”
千尧知道他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全家都指望着他,自然不能让他被征兵,估计也是借了不少钱才凑齐的免役钱,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千金散尽还复来。”
“你小子又整这些文绉绉的话,听不懂。”
“我们还会有钱的。”千尧立刻简化道。
许小春很喜欢这句话,一边干活一边跟着说道:“没错,我们还会有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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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是朔都各府衙新送来的画像。”莫存说着,把一沓画像递了过去。
“嗯。”岐岸并没有立刻抬头,而是继续批着面前的奏折。
直到将面前的奏折全部批完,这才直起身子休息了片刻,然后看向手边的画像。
自从彻底控制北朔后,岐岸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北朔境内所有的百姓都要去官府登记并领取腰牌。
同时将这些年自己画的千尧的画像秘密分发给各级州府,要求他们在百姓领取腰牌时留意二十至二十五岁间的年轻男子,岐岸不知道千尧会不会改变容貌,因此放宽了要求,只要和画中的人有几分相似者便要画像送到他面前。
不知是因为要求太过宽泛,还是下面的人急着表现,因此找得十分认真,只要有一点相似,便会命画师画成画像送到他面前。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岐岸自己都已经记不清到底已经看过多少张画像,但都不是千尧。
是的,虽然画像和真人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但岐岸就是敢如此笃定,那些人里没有千尧。
为什么会没有呢?
岐岸不敢去想那个他一直连碰都不敢碰的可能性,只是沉默地低头一张张看起了新送来的画像。
不是,不是,不是……
很快,一沓画像便只剩下了几张。
岐岸见状不知为何突然停下了动作,像是不敢再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