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喜事_作者:Econgee(70)

2025-03-08 评论

  清州的规矩不比别处,做这些也不会让人看轻。

  “是。”月竹点头应下。

  -

  冠寒睡了很长一觉,只是长也不代表好,醒来之时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

  待他彻底清醒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月竹。”

  声音恢复了些,这次他一喊,门就被推开了。

  “寒公子,您醒了?可要小的伺候着穿衣?”月竹将热茶和热水带了进来,屋内也莫名多了些暖意和人气。

  “不用了。”冠寒自力更生地套好衣服,用手草草地梳了几下头发就走到铜盆前,“时易之呢?”

  “大少爷一早就出了门,说是商会那边还有事情没忙完,今日兴许也不能与寒公子一道出去了。”

  听了这话,冠寒一下就没了兴致,把帕子重重地丢回了铜盆里。

  “真是个大忙人。”

  因着时易之不在,冠寒一上午都待在屋子里没出去,也不知道是在气时易之还是自己气自己。

  不过天一黑下来,他就又有些坐不住了。

  外头锣鼓喧天叫好声连连,吹拉弹唱之声直直地钻进他小小的屋子里回荡,搅得他心神不宁,越来越觉得这个小院死寂。

  最后实在忍受不住,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有的人没福气,我怎能跟着一块吃苦。”

  说着,就大步走出了屋。

  月竹不在门外,也不知在哪忙些什么。

  冠寒听着声音有些等不住,就对着喊了一声。“月竹,我下去逛逛,你待会儿带着东西去找我。”

  语罢,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小院外走去。

  -

  外头与那个封闭住的小院截然不同,仿佛是另一方天地、另一种人间。

  海滩上点着的灯比前一夜更亮,围聚的人比前一日更多,篝火也比之前烧得更旺。

  停泊在码头旁的渔船和画舫也不知在何时点了灯,星星点点照亮了一大片寂静起伏的海。

  如此三面灯火的夹绕,竟然将这方寸之地映成了一个不夜的海湾。

  而篝火下还有人在弹唱,拉的是冠寒从外见过的琴,琴弦颤动之下发出了辽阔又低沉的声音,顺着海水递送到了天边外。

  冠寒唇角往上拉了拉,短暂地忘却了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抬脚迈进了这个人间。

  人确实很多,挤入人潮之后,仅是个人的意愿那就根本动弹不得,冠寒被推搡的人群送到了篝火旁。

  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昨日已经换了够多的宝贝了,那今日就在这里看看热闹也没什么。

  上去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叫好的声音一阵又一阵,冠寒也渐渐沉浸在了其中。

  等再次回过神来,是他听见了月竹的声音。

  顺着声音一看,发现确实是月竹跟来了,此刻正费力地从人群外往他的方向挤。

  冠寒嘴角一扬,给挤进来的月竹让了个位置。“你来了,这……”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了月竹怀中的琴囊。

  他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刻问:“为何将这东西带来了?”

  “大少爷昨日说,让小的今日记得带上,说是寒公子无事可以弹一弹解解乏。”

  “解乏?”冠寒嘴角渐渐拉平,脸上彻底没了笑。“给我解乏还是弹给别人听让别人解乏?”

  月竹不明所以,嗫嚅几下没能答上话。

  他们这边的交谈声也不大,但不知什么缘故,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瞧着月竹怀中那个明显透出中阮形状的琴囊,周围的人纷纷开始起哄。

  -“这位公子是不是要弹琴啊?来一个来一个!”

  -“瞧着好生俊俏,不知琴是不是也弹得好听,哈哈哈——”

  -“正巧上头那个快结束了,快快快,快把琴拿出来准备好!”

  怂恿声、嬉笑声、讨论声一齐往冠寒的耳中钻,打量、评判、炽热的目光黏在他的身上,声音与视线在顷刻之间化为了如发般的细线,一端连着过去、一端连着现在,一圈一圈往他的身上缠。

  他挣扎,挣扎不得。

  他号叫,号叫不出。

  只能看着那些线越绕越紧、越绕越紧,最后割破了他的苦心维持的皮囊,展露出他内里溃烂的血肉来。

  冠寒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胃因为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腐臭味而剧烈翻涌了起来。

  他一把推开月竹,捂着嘴朝礁石边跑去。

  

 

第54章 第二十二簇 夜奔

  在咸湿的海风当中,冠寒不受控地将过去给快速地咀嚼了一遍。

  他想到自己三岁被卖入南风馆;饥一顿饱一顿地被养到五岁,然后开始伺候馆里的男倌,给他们端茶倒水、浆洗衣物;八岁被龟公逼着学习风月之事以及中阮;十九岁被时易之买走,来到了清州。

  十多年间,他日日听着那些淫词浪语睡去、日日又被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唤醒。

  那声音已然成了他人生的一部分,也仿佛化为了经年不散的梦魇,出现在每个他辗转难眠的夜里。

  而冠寒其实也没那么愿意,没那么甘心。

  第一次看到媾和图画时他撕了画册,第一次摸到中阮时他挑断了琴弦。

  龟公说做男倌是他的命,让他听命。

  可冠寒不信,所以当天夜里他就收拾好包袱准备往外逃。

  ——只是才刚碰到院墙,就被馆里的打手给捉了回去。

  从八岁到十二岁,冠寒跑了不下百次,最远的一次他触碰到了湄洲府城厚重的城墙。

  当时他想:那墙真的好高啊,那砖真的好厚啊,致使他看不见城墙外的天与景。

  最后一次逃跑被捉回,是在他刚满十二岁的那天。

  当时龟公脸上的表情,他此生或许都无法忘记——没有再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也没有再狠厉地摁着他打,而是一种平静。

  讥讽的平静。

  戴着那样的神情,龟公语气平淡地说了一番往后多年都时常会在他耳边响起的话。

  他说:“你能逃到哪里去?这天下之大哪里是你的容身之地?外面那么多人又哪一个会真心对你?

  “你以为你跑出了这个院子就是自由了吗?你以为你爬出了湄洲城的城墙就可以重新做人了吗?

  “从你被卖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不是人了,你和铺子里的胭脂、酒楼里的菜品没有任何区别,你的贱籍会一辈子被烙在身上,所以你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听到这些话,冠寒想,似乎确实如此。

  天大地大,无一处是他的家。

  芸芸众生,无一人可以相信。

  所以他没再逃。

  十二到十九岁,冠寒过了一段自己也觉得稀里糊涂的日子。

  有时他认为人间无趣,走了一了百了,也好过再受这些腌臜之苦;有时又觉得活着也还是更好,也许还能找到什么转机。

  一直到天启四年七月廿十,他遇见了时易之。

  起初,他以为时易之和旁人是没区别的。

  后来,他以为时易之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其实哪有什么不同呢?

  活在世间的人都是俗人,因俗人而生的都是烂事。

  只是冠寒于心有私,所以希望他会不一样而已。

  一阵寒风推着海潮涌上岸,又送着它扑打在了礁石上,迸溅开的冰冷海水砸在冠寒的脸上,让他回了神。

  他眨了眨眼,盯着在沉默中暗自汹涌的大海,如快刀剜心般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走,他现在就要走。

  他不要从一个泥淖走近另一个泥淖,他不要困囿在虚情假意中成了他人手中的玩物。

  他要活着,像个真正的人那样堂堂正正的活着。

  哪怕那是时易之。

  -

  “寒公子寒公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了?可是身子不适?”月竹也终于追了过来,急得抱着东西在他周围打转。

  冠寒逼迫自己将视线从琴囊上移开,镇静地说:“是,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我想回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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