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喜事_作者:Econgee(72)

2025-03-08 评论

  时易之心下一紧,赶忙让车夫追上去。

  双方你来我往地牵扯了一会儿,但寻常百姓的牛车到底还是比不得时府精心喂养出来的好马,很快被赶超了过去。

  车夫再拉着缰绳一摆,马就带着厚重的车厢急转了个弯,直直地拦在了牛车的前面。

  牛车怕撞上来,也擦着地急急地拉了停。

  益才和车夫很快地从马车上下去,将赶牛车的人给擒住。

  时易之只是扫了那赶车的人一眼,就立刻朝牛车后坐着的人走去。“寒……”

  哪知才吐了一个字,坐在牛车后的人就倏地跳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官道。

  时易之看着那个匆匆的背影,脑中嗡地一声响,心中虽又惊又疑,但还是迈着步子快跑着跟了上去。

  只是冠寒为何要跑?

  是没看清人才跑的?还是因为看清了?

  那今夜到底是无可奈何被人逼迫着离开?还是处心积虑了刻意为之?

  才刚想到这里,时易之就逼迫着自己停止了思考。

  别想了,有时糊涂也好,糊涂比清醒好。

  -

  到底是天昏黑又不识得路,冠寒最后把自己绕到了海崖边,而海崖百丈之下就是正在热热闹闹的灯海湾。

  终究是无处可退了。

  冠寒怔愣了一会儿,也没有再逃,站定在了高耸的大石上,慢慢地转过了身。

  晚夜的风将他的衣袍吹得作响,打理好的头发被扬得散乱,像是一团融进了无边夜幕中朦胧的雾。

  而在灯海湾半边灯火的映照下,时易之也终于得以看清了冠寒的脸。

  ——没有表情,很冷、很淡、很薄。

  好似他们之间隔着虽近在咫尺却又千山万水的距离,即使有心,也难以跨过。

  时易之眨了几下眼,先用视线将冠寒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确保他真的没有受伤,才找回了一些镇静。

  但他仍旧佯装没感受到异样,也佯装不知今夜随处可见的端倪。

  “寒公子。”他轻喊了一声,对冠寒伸出了手。“起风了,待着这里会着凉,我们回去好吗?”

  冠寒没说话。

  时易之就继续道:“可能要开始舞火龙洒贡品了,你不是最爱热闹了吗?再迟一些,兴许就要错过了。”

  冠寒还是没说话。

  时易之没了办法,他开始怨恨起几个时辰前的自己,怨恨起昨日接下这事的自己,也怨恨起几日之前没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的自己。

  本来冠寒本来就对他没那么多感情,是他百般承诺万般引诱才将人给留下了。

  如今连基本的陪伴都没能做到,或许冠寒就真的想离开了。

  虽然他当初轻言承诺过可以任由冠寒离开,然而今非昔比,事到如今也还是想争取争取。

  “寒公子,是我不好,这次是我犯了糊涂,我不该将你一人留在院子里,日后定不会再这样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可好?”

  大抵是这样的话他说了太多遍,冠寒听腻听厌听倦了,还是没给出回应。

  时易之心中越发慌乱,再开口,说出的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方才月竹说你不在,我就来找你了,我以为你又是遇见了什么坏事了……也是我愚钝,有了好几次的教训也不记得给你多安排些人在身边……我做事太不周到了,我……我……”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将心中的所想的话用力地挤了出来。

  “寒公子,我是有些害怕的。”他说。

  怕你出事,也怕你离开我。

  不知是哪句话哪个词打动了冠寒,他终于做出了应答。

  却只是说:“时易之,我问你,我好看吗?”

  “好看。”时易之赶忙点头。

  “那你当初买下我?因为我好看吗?”

  时易之顿了顿,“当时会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你,确实是因为寒公子你容貌出众,但也绝不仅因为此,还因为我……我对寒公子一见倾心……”

  “为什么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为什么喜欢我?”

  时易之怔愣住。

  他该怎么谈喜欢?又要怎么说喜欢?

  冠寒问他为什么,好似喜欢也能够列出条理清晰的缘由。

  然而时易之却给不出。

  在谈及喜欢的那一霎,他想到的是高悬于空、映照于水的明月;是簌簌坠满衣襟的桂花;是阳春烟雨笼盖下的茶香;是广源寂静流淌的湖泊;是清州随月起伏的海潮。

  是潮湿的、是寂静的、是清冷的、是缱绻的,是所有美好画面与悸动瞬间的总和。

  可他要如何说?

  那些汹涌的情绪在心口震荡,那些满溢的情愫在纠缠。

  如此澎湃繁冗的一切,他要如何才能说得清楚?

  他嗫嚅几番,想尝试着解释。

  但还没等开口,冠寒忽然就高声呵止住了他。

  “你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了。”

  语罢,冠寒抬手,不堪重负般用掌根托住了额头。

  “因为容貌出众”——时易之很坦诚,可冠寒此刻却恨他的坦诚。

  他希望时易之能再狡猾一些、再卑劣一些、再装腔作势一些,好继续隐瞒继续欺骗继续引诱,继续让他沉沦在由无数幻想与自我说服编织而成的爱情错觉里。

  而不是在他深陷其中信以为真后,再让他知道一切浓情蜜意不过都是巧言令色。

  “寒公子……”

  时易之又开口轻唤了一声。

  冠寒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湿冷的风从耳边刮过,他听见了时易之尾音的震荡,也听见了自己心的空响。

  “时易之,你是喜欢我吗?”他问,“你那是喜欢吗?

  “我与你挂在墙上的字画,摆在房中的屏风,置在架上的花瓶有什么区别?你当时会买下我,现在会留下我,不都是因为我这一张看得过去的臭皮囊?

  “如果没有这个,还会有你现在给我的一切吗?”

  他不想说,可他只能说。

  太多年了,冠寒在沉默与喑哑中沉浮了太多年。

  放弃逃跑后他糊涂地过糊涂地活,以为在时易之身上看到真情后,他囫囵地度日囫囵地揭过。

  可他现在不想再这样了。

  宁可把话说得伤人一些,好过用自我欺骗的钝刀慢慢地磨。

  想到这里,冠寒用力地睁开了眼,用力地看着时易之,用力地说:“时易之,你应当也很瞧不起我吧,我这样的出身我这样的过往,其实你也是觉得我配不上你的吧,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地隐瞒那段过去。

  “也不对,那些过去也还是有用的,起码能教我弹中阮取悦你。

  “其实这也没什么,你若是真的将我当作玩物也没什么?我生来就是这样的命,我怎么会接受不了呢?

  “但你为什么要说喜欢我呢?为什么要做出一副对我情根深种的模样呢?

  “像你们这样的大少爷就如此贪心吗?非得把人的心也玩弄了不可吗?”

  他话音落下,站在风中的时易之晃了下身体,“我怎么会……怎么会瞧不起你呢?

  “世道艰难,并非你一个人可以承受,因此我从未觉得你的过往有何不妥。而我也从未想过让你用中阮取悦我,只是你喜欢,我便一直小心对待着……”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啊,有谁甘心自己被当做一个观赏的玩物啊!!!”

  冠寒以为自己可以很镇定,可话说到这里,还是不免低吼着打断了时易之的话。

  不知是风太大了,还是天太冷了,他的身子在微微地发颤。

  “你知道我是怎么学会那个中阮的吗?”他问。

  又在时易之没回话的时候答:“我弹错一个调子便给我一耳光,我记错一个琴谱就将我饿着关一整日。

  “我是这样学会的,为了活下去我是必须要学会的。”

  冠寒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被踩住手掌的疼痛好似从那时传到了现在。

  掌心痛,身体的每一寸皮肉也随之开始发痛发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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