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晏又在昭国宫中待了一个多月,直至拖无可拖,才将协议签订下来。
剩余的燕国军队返程之日, 段晏也随军回燕, 临行前久久地看向宁诩,似是盼着他说几句什么话。
“……”宁诩垂了下眼, 又抬起头望向他, 在众人面前维持着一国之君的威仪, 缓声道:“愿陛下此行平安顺遂,朕派了宫中禁军送陛下出京城,待抵达那日, 陛下记得来信告知。”
段晏深深看了他一会儿, 开口说:“多谢陛下款待, 相信很快会有与陛下重逢之日。”
宁诩以为他只是在讲客套话, 没有吱声回应。
两国间的数次摩擦与矛盾终于平定, 本来燕、昭之间也算不上关系亲密,如今不过是回归了短暂的和平共处。
而段晏是燕国的新帝,在昭国境内待了这么久已属罕见, 这次还有互签协议的由头可以借, 等下一次,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宁诩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蜷了一下, 最后还是避开了与段晏对视,转而对宋公公道:“送燕国陛下出城吧。”
他与段晏二人, 虽相处日益融洽,但也必有分别的这一天。
许是习惯了那人在身旁,宁诩瞥了眼段晏骑马离开的背影,心里竟有几分空落落的。
好在……他动了动手, 下意识地抚过披风遮掩下的小腹。
好在还有这小家伙。
现在这一处地方长得极快,宁诩想出个办法,拿了根细长的绸带每日量身,并在上面做了记号。记号渐渐推移,与最先的相比,已经长了有快一指的长度了。
段晏回燕国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很快到了夏至。
宁诩开始有了新的烦恼。
夏至后,他无法再穿那些能很好遮掩住腹部的长袍,现下的衣物材质轻薄,别说是站着走动了,就连坐着也非常明显。
宁诩以身体不适为由,免了数次早朝,偶尔上朝,也是坐在竹帘后,众臣子都以为他先前离宫颠沛流离半个多月,伤了身体的根基,因此也并未太过怀疑。
明乐宫和御书房侍奉的宫人被支走调离大半,剩下的多数也只在外院做些洒扫功夫,但宋公公每日跟在宁诩身边,时常要到寝殿内端茶奉水,是怎么也瞒不住了。
起先,宋公公还以为宁诩吃胖了,某一日终于忍不住语气弱弱地建议宁诩多运动,边上替宁诩誉写文书的夏潋也咳了一声,默默点了点头。
“陛下,”宋公公小心翼翼地说:“您最近……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没有啊。”宁诩从奏折堆中抬起眸,捏了捏眉心:“哪有不适?”
宋公公呐呐道:“您、您最近吃的,是不是多了一些……是否肠胃不调,要请太医院的御医来瞧一瞧?”
宁诩:“……”
他最近吃得是挺多。
用膳时也用不着配辣椒酱了,只要是御膳房端来的菜品,宁诩就一个不落地全尝一遍。不仅如此,深夜还总是饥肠辘辘的,要吃几块点心才能睡着。
史御医说这是怀孕时的正常现象,而宁诩先前有些清瘦,正好趁这个机会进补一番,对孩子有好处。
“可能是两月前饿得太久,”宁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瞎编:“回宫后胃口也逆反了。”
宋公公哑口无言,一旁夏潋抿了抿唇,目光看向宁诩的小腹处,神情担忧,温声说:“陛下,恕臣冒犯,您……您的肚子似有些异样,依臣之见,还是请太医院过来看诊一番为好。”
宁诩:“。”
他停下翻看折子的动作,低头端详了自己的小腹片刻。
确实……虽说他已经努力地挑选宽大的衣物以企图遮掩那起伏之处了,但坐直腰身和走动时,仍是一目了然。
细心如夏潋和操心如宋公公,发现这个异样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了想,宁诩放下手里的毛笔,对宋公公道:“把殿门关上,闲杂人等都退远些,朕有话要对你们两个说。”
夏潋怔了一下,神色不安起来,而宋公公更是惶恐,赶忙照做。
等殿内安静下来,宁诩斟酌了一会儿言语,慢慢道:“其实……朕一直有件事,瞒着你们许久。”
“但你们二人是朕身边最为亲近的工友,若要长久隐瞒必不可能,想来现在也是时候该告诉你们真相了。”
看着宁诩凝重的面色,夏潋心尖一痛,几乎是以为他得了难以医治的绝症。
再一回想这半年来的异样……胃口不调、慵懒困倦、神态疲累……再加上宁诩离宫后憔悴了那么多……如今又一反常态地饥饿难耐、腹部渐长……
夏潋攥紧了手心,温柔的眸子里流露出哀伤之色。
而宋公公更是如临大敌,神情紧绷。
宁诩还在思考怎么委婉表达自己的情况,免得将面前两个无知无觉的人吓得够呛。
“经太医院院判和史御医诊断,朕……朕的身体患了一种寻常男人难有的怪症……”
宋公公两眼瞪大,刚听完就泪水滚滚而流:“陛下……陛下啊!您正值壮年,龙体康健,怎会患上怪病啊!”
夏潋的眼圈也红了,轻声说:“陛下……太医院是如何诊断的?您身患重疾,怎可还不叫御医伴驾侍奉,每天还依旧如此辛苦操劳?”
“……”宁诩顿了顿,反应过来:“朕没生病。”
宋公公和夏潋齐齐一愣,转忧为喜,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宁诩叹了口气,道:
“朕是怀孕了啊。”
夏潋:“……”
宋公公:“…………”
“其实朕也是离宫之后才知晓真相,”
宁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语气复杂:“先前种种不适症状,还以为是染了风寒。而今才知,那两个月,太医院开给朕的都是安胎药、补气汤,根本不是治风寒的药。”
见面前两人木木然站着,宁诩以为他们不信,又补充道:“你们惊讶也不奇怪,朕也是花了不短的时日才勉强接受此事,为何朕身为男子却能有孕,太医院也无法给出答案……”
“算算日子,”宁诩沉吟了半晌,说:“应有六个月了吧。”
宋公公倒吸一口凉气,无声地张了张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宁诩大惊失色:“宋公公!”
好在宋公公晕了一会儿就醒了,醒来后坐在地上抱着宁诩的腿,泪水决堤似的往外涌。
“都是奴才该死,没能看顾好陛下!”宋公公神情痛苦,朝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
他此刻算是想起来了,在宁诩刚刚出现食欲不振等等症状之时,太医院就曾派人来问过他的话。
那时候院判隐秘地问他:“这段时日,有无妃嫔侍寝?”
又提醒说:“陛下龙体近来气血两虚,需得好好静养,不宜再行房事。”
而他那时怎能想到有孕那方面去!回了院判的话,说宫中没有娘娘只有数位公子,这些天来并没有人侍寝过。
院判却仍是追问,先前有无公子侍过寝,还说宁诩龙体受损,不同寻常云云。
他那个时候怎么回答来着?
宋公公思索片刻,猛地一惊。
他当时答话:“两月前,宫中曾有一位……侍君,用过宫中禁药,难不成是那个时候伤了陛下?”
胎儿已经六个月……六个月……
宋公公数了数日子,眼前一黑。
是那段、段……段——
夏潋的嗓音同一时间响起,不太确定地问:“是……是燕国陛下……吗?”
宁诩咳了一声,耳根微红,别了下脸,假作平静道:“是。”
夏潋虽早有所察觉,但亲耳听到宁诩承认,还是神思恍惚了片刻。
宋公公更是如遭雷击,他他他家陛下曾数次召那段晏段侍君留殿侍寝没错,但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