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铭看着他这副模样,便不忍将话说穿了。
其实若是一个人心中有对于从龙之功的贪念和踩高捧低之心,他就算没遇上李彧,也会有别人来代替李彧在诸允严心中的位置的。
“李彧他哪点比我强?”谢烨猛的抬头,眼睛里泪光和愤恨一齐闪烁:“不过就是出身皇家——”
裴玄铭俯身捂住他的嘴:“嘘。”
谢烨骤然被他止住话音,神情更恼,心道连你也不肯听我说话,于是伸手将裴玄铭一甩,转身就要走。
恰好此时有人推门进来,李彧开口道:“师弟。”
谢烨原本被裴玄铭强行拽在身侧,听见熟悉的声音瞬间起身,盛怒之下回身一掌,直冲着李彧而去。
李彧猝不及防,被他打的踉跄后退几步,神情震惊喝道:“你做什么!?”
“滚,不准进我房间。”谢烨恶狠狠的说:“离我远点!”
李彧扶着胸口被打的镇痛的地方拧眉道:“谢烨,你发什么疯?我好心来看看你伤势恢复的如何,还给你带了药,你怎得这样不识好人心?”
“我不识好人心?”谢烨丝毫没有收掌的意思:“你来找我无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有什么可对你客气的?”
他旋身辗转又是一掌,李彧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多时就节节败退,被逼到屋外的栏杆上,险些就要摔下楼去。
他不住的给裴玄铭使眼色,示意他出手拦一下这疯子。
哪料裴玄铭始终冷眼相对,毫无出手帮他的意思。
李彧气急,正当他被谢烨摁住撕扯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怒气冲天的高吼:“谢烨!”
谢烨动作一顿,抬起头去,果然是诸允严站在那里,正急匆匆的朝这边赶来。
裴玄铭见状不妙,立刻抢先一步挡在谢烨身前,伸手一抓,凌空飞来的鞭子竟硬生生被他握在手中。
诸允严被裴玄铭一把扣住了武器,脸色涨的通红,想要将鞭子收回来,偏偏眼前这少年手劲大的出奇,死拽着长鞭不松手。
眼见着诸允严脸色越来越难看,裴玄铭却仿佛不怕死一般,猛然用力又将鞭子朝这边拽了几寸。
“小子,放手。”诸允严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他胡须微颤,谢烨知道那是师父即将大发雷霆的标志。
他到底不敢真让裴玄铭为了护他,忤逆了师父,于是连忙要出手拦裴玄铭。
不料下一秒裴玄铭转向李彧,冷冷道:“四殿下,家父一生戎马,常年驻守边疆,守的是李家的江山,我自少时起,身边就没有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偌大的府上长大。”
“如今家父尚未归京,只能让我独自出门历练,你当真要带着你这些江湖朋友,寒了忠臣的心么?”
李彧:“……”
当真是好大一顶帽子砸下来了!
裴玄铭这话一方面把诸允严归类成李彧的“江湖朋友”,扫足了他这个作为师父的面子;
另一方面这小子居然搬出他老爹来做靠山。
裴将军手握重兵,却忠心耿耿,在朝中的地位举重若轻,自然不容小觑,就连太子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国公大人”。
裴玄铭是裴将军的独子,受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事情一旦上升到朝堂,这性质就变了。
李彧神色古怪,少顷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师父……”
诸允严胸膛剧烈起伏片刻,然后慢慢松开了握鞭子的手,任由裴玄铭从他手中将鞭子抽走了。
他朝裴玄铭抱了抱拳:“原来是裴将军之子,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失敬。”
裴玄铭极其厌倦的瞥了他二人一眼,随手将诸允严的鞭子丢还给了他,转身对谢烨道:“走吧,给你准备明日的比武去。”
……
一缕月色渗入牢房中,不偏不倚刚好落在谢烨血水未干的脸颊上。
这已经是他熬过的第七轮酷刑了。
有人将他连人带身上的粗大沉重的锁链整个架起来,一路提到了牢房外。
谢烨从始至终没睁开过眼睛,他能感受到凌厉的风在撕扯身上的伤口,狱卒将他重新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香灰的气息。
“把他给我洗干净,换身衣服。”他听见李彧吩咐道。
谢烨疲倦的睁开眼睛注视着他。
李彧上下打量一他这副狼狈到极点的惨状。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师弟。”
“朕前些日子给边关发去了急召,裴玄铭今日已经入京了,不日就将入宫面圣。”
谢烨麻木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一丝裂纹。
李彧俯下身,柔声问他:“你想见一见他么?”
“……我不要。”
李彧笑的更柔和了:“为何不要?”
“是害怕被裴玄铭看到,你今日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对吗?”
谢烨剧烈喘息起来,他不受控制的拼命向后瑟缩,却被身后的狱卒牢牢押住身形,他忽的一下便泪流满面。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放开,我不想见裴玄铭,不要带我去见他……放开!”
第21章
“裴玄铭已到京城,今日午时,朕将召他入内殿议事。”李彧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谢烨,半晌微微一笑,残忍道:“见与不见,由不得你。”
“你不怕我自戕在你内殿?”
“师弟啊。”李彧叹息一声,伸出手难得温柔的抬起谢烨的下颌:“你知道吗,人一旦沦为案上的鱼肉,那真是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了。”
“但你若真想死,朕便给你这个机会。”李彧拍了拍手,喊人将谢烨带到了平日里内阁或重臣与皇帝单独议事的殿中。
此间分为两室,一内一外,中间用厚重的屏风隔挡开来。
屏风设计的颇为精妙,从内朝外看,能很清晰的看见对面人的身形和动作,而从外部朝里看去,却只能看见一块模糊不清的纱帐。
谢烨枷锁缠身,双臂皆被捆缚在龙榻之侧,粗大的麻绳捆着他的身形,沉重铁索横亘在脆弱的脖颈上,半分动弹不得。
侍卫将他绑好便退下去了,李彧简单在旁用太监捧上来的水清洗了一下他血污一片的脸颊。
然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罐。
拧开后命人强行掰开谢烨的嘴,给他将一整瓶药全灌了下去。
直呛的那人剧烈咳嗽,眼眶通红,好不狼狈。
谢烨痛苦难当的抬眼看他,他年少时博闻强识,除了武功高强外还格外酷好研究医术,天下药物毒物,几乎没有谢烨不知道的。
那玉罐里的物什入口的一刹那,他就知道李彧给他喂了什么了。
“此药名为‘焚心草’。”李彧随手将药瓶丢给身旁侍候的太监:“江湖人称,烈火灼心,服下去不到一刻钟时间便起效,药效能延续五个时辰。”
“服下此毒者,五个时辰之内全身脏腑如同被烈火烤灼,痛彻心扉,虽不致命,但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如万蚁噬身。”
谢烨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下,却仍然尽力抬头怒瞪着他师兄:“这是我教你的……”
“师兄,你刚拜入诸允严门下时,曾说你医术不精,要向我讨教,我好心将见闻教给你,你竟拿来用在我身上!李彧……”
李彧神色低垂,落掌拍了拍他的脸颊:“那又如何?”
“接下来,师弟就好好感受一这焚心之苦罢,这次朕不堵住你的嘴,你若是疼了便喊出来,正好让裴玄铭听听。”
谢烨心脏直坠谷底,浑身血液冰凉彻骨。
“当然,朕绝非那般不念旧情之人,只要你肯张嘴喊一声,叫裴玄铭听见你在我这儿,朕便让他跨进屏风来,看看你这幅被折辱的不堪至极的情态,然后朕就立刻喂你解药。”
“可若是你将这张脸面看的比天都大,硬是不肯在裴玄铭面前出一声的话。”李彧温声道:“那师弟,就将这焚心之苦扛受到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