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燕,燕国的燕。
——那是他父王,燕珩的燕。
他先是垂眸,看了一眼自个儿惨烈而自觉丑陋的身躯,才缓声道:
“这些伤疤,都是为了父王的江山。”
“这颗赤诚真心,更是为了父王。”
“不,该说,都是为了燕王您。这九国都是您的,何况我的性命呢?”秦诏终于抬起头来,蓄满泪望过去的目光,仍然极有攻击性,像是要咬住他父王的脖颈,狠狠舔吃一口似的:“父王……如今,我早已明白,我不过是您的一条狗。那是宠爱吗?那是您饲养宠物的手段。”
燕珩缓慢朝前走了一步,身体几乎贴近秦诏。
他抬手,扣住人的后颈,往自个儿怀中带过来,慢腾腾地捋着,用帝王惯常的柔和而冷淡的强调,缓缓开口:“嘘……”
而后,燕珩偏了偏头,钳住他的下巴递在眼前,将那唇贴在秦诏布满冷汗的额头上,似安抚一样:“乖,我的儿。”
秦诏被人亲住,哭得更厉害了。
他都分不清,他父王是承认了,在安抚他这只小狗,还是他父王心疼他,在哄他。但总之,浑身都疼,他被吊在那里,为他父王让别人伤他而悲戚难当。
他父王打他,自然好。
可他父王叫别人打他、羞辱他,那便是不疼他、不爱他了。
燕珩捏住人的后颈肉,竟也没嫌弃他浑身的血汗,而是叫人缱绻的往自个儿怀里靠,那声息幽长……
“好你个小混账。你犯下那样多的过错,寡人视而不见地宠你,你怎么不说;如今,还没审问出一句话来辨出清白,你倒有理了。”
燕珩无奈叹道:“罢了,不审了便是。”
片刻后,感受到那小子窝在颈间,颤抖着痛哭,燕珩便将唇自额头移到他眉眼处,轻轻地啄吻了两下,才轻声哄道:“谁说你是寡人的宠物了,怎么还哭?”
秦诏那鼻尖蹭人的脖颈,哭得人皮肤湿润:“是啊,我只是父王的一条狗。”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扯出这种话?”
燕珩真想掐死他。这混小子。
分明是他早先作恶,自个儿方才怀疑他。没审问倒也罢了,惹出乱子来又嫌自个儿不疼他,谁叫他一天到晚的跟人缠斗,若是老实安分,又哪里会有这等事儿?
早先,天天闹着要宠爱,如今,帝王给出选择,他又不肯选。
燕珩无奈,又能如何呢?果真杀了他吗?——他哪里舍得难为秦诏,才哄了没几句,便将钥匙别进锁孔里,到底把锁链与镣铐给他解开了。
秦诏望着人,仍要去下跪——被燕珩一把捞住了。
帝王睨他:“作甚?”
秦诏哼哼唧唧地置气道:“给父王磕头行礼。”
燕珩叫人气笑了,恨得磨牙:“小混蛋,装模作样。哪里来的小狗,会这样给人磕头?——寡人瞧你,不是小狗,倒是虎豹豺狼。”
秦诏小声嘶气:“那我也是父王养的。”
“哦?寡人可不敢养什么宠物。免得有些个小刁蛮,倒打一耙。”燕珩无奈,搂住人的腰,才带着往外走一步,秦诏就佯作腿软,血淋淋地滑下去。
他抬眼,盯着人,神色无辜,不肯动了。才哭过的双眼通红,本就浮肿的眼皮几乎遮的看不出眼神来……
但动作明显,意思分明是……要燕珩抱他。
燕珩睨他:“混账。”
但混账打定主意不动弹,到底劳烦他父王折了腰。这小子如今重得要死,个头身姿又比他父王还高大些,燕珩单手挂不住人,只得公主抱。
“……”
帝王哼了一声。
秦诏双手挂在他父王脖颈上,期期艾艾地往人脖颈蹭,果然自觉小狗似的,也不嫌惹人厌烦。
那位勾了勾嘴角,走出去两步,又说:“日后惹了祸,再说什么宠物不宠物的,寡人定要敲断你的腿。”
秦诏“嗯”了一声,可是动作也不像“悔过”。
他自那浮肿垂下来的眼皮儿底下,悄不做声的打量他父王,先是那双凤眸,瞳仁,而后是鼻梁,颐肉,他避开那双唇,去瞧过下巴之后,再反过来,盯紧那两瓣软肉。
燕珩不知他想什么,才转过脸来要问话。
秦诏就抱住人,亲上去了——他亲的就是那双唇。常冷淡的抿起来,或者勾出笑,藕色浮光水润,怎么看,都显得风情潋滟。
秦诏闭上眼,好好感受。
不仅柔软、香甜,还藏着浅浅的水痕。他狠狠咬住,滚碾了两下,又啜吸了一口——将人两瓣唇都撕扯得肿胀。
秦诏打定主意。干脆想着……豁出性命去——只等着,亲完之后,吃几个响亮巴掌,大不了再叫人烫上两烙铁罢了!
反正今日也半死不活,干脆一股脑疼死他算完!
不过这回,燕珩没顾上。
“……”
他两手都抱住人,腾不出巴掌来抽他,帝王猛地别过脸去……躲开他追上来的唇,憋得脸色都红了——“你!”
眼见他父王真要动怒,秦诏心里鼓擂,亲完又害怕起来,遂将头一歪,干脆装的昏死过去了。
燕珩:“……”
燕珩满肚子火气没地儿发,才出了邢狱司那层牢门,便扫了一眼地上跪倒的那片狱卒子,不悦道:“一群混账东西,滥用私刑,往日里不知残害了多少人,又造了多少冤案委屈——通通给寡人乱棍打死。”
秦诏窝在人怀里听着,吓了一哆嗦。若不是他机灵,装死装得快,这会儿,恐怕就要跟着人一起乱棍打死了。
没承想,他这一装,就是三天。
期间,迷迷糊糊,也不知是真痛苦,还是假难受,总之呻吟的有一句没一句,瞧着跟要断气似的,比那垂死之人还叫帝王心疼。
瞧见秦诏身上竟没一块好皮儿,四处的伤疤和裂痕,断骨少肉、浑身淤血,那个“燕”字在血痕中化了脓,高烧又迟迟不退,烧得嘴唇不知裂出几层沟壑来!
燕珩哪还顾得上什么亲不亲的?疼得心都碎了。
他静坐在秦诏榻前,抬手,摸着人越发瘦削下去的脸颊,有难言的伤感涌上来。那声音极轻:“我的儿,你自乖乖地醒过来罢,寡人决不会罚你的……”
早知道,搁在自己手心里打两戒尺得了。
做什么要将他下狱。
才从战场上回来,一点赏赐和恩宠都没来得及给,倒是接二连三的挨了罚。
他仍去摸人心口往下三寸的“燕”字,仿佛连着那血肉,所烙印上的,是自个儿的疼爱。他在他的骄儿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虽然他疼,自个儿也疼。
但燕珩内心最幽深不可见之处,却仍然流动着一种满足,和欲望之壑被填满后的愉悦。似光明正大占有了人的骨肉一般,他要作他的父、作他的王,叫他乖乖地跪在脚下。
秦诏并不知晓,昏昏沉沉。
没大会儿,德福来传禀,说是祁武求见。原来,是旁处传来消息,流放至边境的符定被人“劫”走了。
燕珩难以置信,问道:“什么叫劫走了?”
“就是……砍断了绳索,打伤了押送之人,将符定大人带走了。据消息来报,对面穿着打扮,都像是五州之人,腰间佩戴青雀环,应该……”
那话不敢再说下去。
燕珩听了,冷笑一声:“竟没想到,这符定有这样通天的本事,看来,寡人并不曾冤枉他。既有他的前车之鉴,那魏屯必也搅和了一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