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完全没听进去,且不以为然的标志。
满燕动也不动杵在一边,眼珠子盯着地面,假装自己是个稻草人。
满县尉怒气冲冲地把这两个人指了一遍,一甩袖子,“真想一人给你们一脚!”
说罢也没给谁一脚,急匆匆出门了。
到达书院时,先生已经安坐了。
满鱼往桌上一倒,侧过头看满燕,小声说:“小燕,我们待会儿从后门溜出去。”
“又溜出去?”
“什么又啊,你一次都没答应过。”
“你们要去哪?”前排的毕舸两眼放光地混进对话。
满鱼的脑袋挪过去,低声说:“后山有很多春笋,我们挖春笋去。”
毕少爷也是个不爱读书的主儿,兴致勃勃道:“那好啊,现在就溜?”
早课要抽人背书,先生会下来溜达。
满鱼摇摇头,说:“再等一炷香。”
满燕从桌子下面扒拉了一下满鱼的手,说:“被发现怎么办,小心又被爹关禁闭。”
“不会发现的。”
这间讲堂里有几十个学生,屋子又大,先生都八十多岁了,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满燕还在坚持劝学,“散了学我陪你去。”
“我不要你陪。”满鱼把手抽出来,趴在桌上和毕舸说小话。
满燕又在下面拽他袖子,说:“再商量一下。”
“上次,上上次,我都和你商量了,你没有一次陪我溜出去!”满鱼控诉道。
毕舸啧啧两声,凑过来说:“就是,再说了,小燕你是最爱吃春笋的,人家挖出来不都是送给你吃吗?这还不情愿。”
满鱼立刻附和点头,说:“一点也不领情。”
从小到大,每年春天挖春笋,已经成了习惯。
入学后就发现书院后山有一大片竹林,去年秋季刚至,满鱼就期待着开春了。
散学后肯定有一大群人挤过去,那就没有意思了,连胖乎乎的春笋都不可爱了。
满燕也太爱读书了。
满鱼看着他,忍不住叹气——再过几年,他要是真做了捕贼官,恐怕会变本加厉吧。
那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满燕看他唉声叹气的,迟疑了些会儿,又拽了拽他的袖子,说:“挖笋也就算了,以后就不要逃课了。”
又来了!
满鱼不高兴道:“你天天念念念的,我哪有逃过很多次!”
啾啾鸣叫的黄鹂落在窗边,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梳理自己同样金黄的羽毛。
片刻后,它甩甩脑袋,振翅向云间飞去。
满鱼收回目光,看向广阔的翠绿竹林。
山坡上一片枯黄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满燕跟在他身后,实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逃学。
满鱼兴致很高,见他落后,还不辞辛劳地返回,拽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快走。
根据多年挖笋经验,满鱼蹲下身,锁定了有裂缝的一块泥巴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半个手臂长的小锄头,锄头层层裹在布中。
毕少爷瞠目结舌,说:“这么小一只?挖得动吗?”
满鱼头也不回,说:“小时候都能挖得动,长大了当然更可以。”
毕少爷拄着书童送来的锄头,啧啧道:“你这是蓄谋已久吧,还随身带着。”
满鱼把周边的落叶拂开,专注挖土,说:“我都想好多天了,有个人就是不陪我。”
毕舸看向满燕,说:“你没锄头就光站着啊,我让下人去给你拿……”
话音未落,满燕也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锄头。
毕少爷哈了一声,怒道:“刚刚在那里装什么不想来啊!你不也带着吗!”
满燕蹲在努力刨土的满鱼身边,看着冒出的半截竹笋,说:“我本来是不想逃课的,但是我已经拒绝了两次,第三次他一定不会再听我的。”
满鱼忙着挖笋,没空看他,冷哼一声,“你有点聪明都要往我身上使!”
一颗完整的胖乎乎春笋破土而出,满鱼举起他的战利品,向毕舸炫耀,说:“看这个!”
毕少爷实在不想赏脸,很敷衍地拍拍手,“厉害厉害。”
满鱼也不太需要他的赏脸,把战利品放到满燕怀里,规划道:“这个熬汤喝。”
满燕说:“还能炒个笋片。”
每年挖笋都能满载而归,他们也吃不完,最后满县尉都会把他们赶出去,挨家挨户往外送。
今天出来匆忙,没有布袋,也没有竹篮,两个人用自己的外衣下摆兜了满满的胖竹笋。
手上全是泥,挖得忘情,抬手往脸上一抹,脸上也全是泥。
年年如此,谁也不笑话谁。
兴冲冲跑回家,猛然想起还没到散学的时辰。
两人在门口刹住了脚步,不敢进去。
满鱼说:“爹平日这个时辰还在公廨。”
满燕说:“万一提前回来了,问起来,我们怎么说?”
两个打量打量对方,又打量自己,觉得实在是罪行昭昭啊。
俩人找了个拐角,不太体面地挨着墙角坐下歇会儿。
闲来无事,满鱼又低着头数两人的战利品。
满燕盯着他,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小鱼,你是不是被虫子咬了!”
满鱼大惊失色,一通胡乱驱赶,“哪里有虫子!”
“别动别动,我看看。”满燕伸出手在他左眼的眼尾处抹了一下,说,“这里好像有血!”
他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又抹了一下,说:“奇怪,血干涸了吗?抹不掉啊。”
满鱼逐渐镇定下来,说:“你看我上唇这里是不是也有一点点?”
有一小点的红色,像针刺的,不仔细看也不明显。
满燕笃定道:“真是被虫子咬了!等会儿去找天冬拿药!”
满鱼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怒道:“什么虫子啊!这是痣!你没见过我啊!”
“痣?”满燕凑过去仔仔细细研究一番,的确只是像一小滴鲜血而已。
之前也没注意过啊,什么时候长的?
满燕有点好奇,凑近了盯着他看。
两个人挨得有些过近,满鱼一把将他推开,说:“有完没完!”
街坊经过,看看他们,又看看笋,嚯了声,“哥俩换营生了?卖笋?”
俩人咧嘴笑笑,也不敢说是因为逃了学不敢回家。
好容易熬到时辰,刚走到门口,就见满县尉笑意盈盈地送客人出门。
瞥到两个泥猴,也见怪不怪,招呼冯瑞接东西,说:“赶紧洗洗换衣裳。”
晚饭时两人才知道今天造访的客人是什么来头。
俩人都有些震撼,异口同声道:“媒人?”
满县尉啧了声,“喊什么!别人家十五六岁就成亲了,你们又不小了,有媒人上门有什么大呼小叫的?”
满鱼心不在焉地戳着自己的粥,瞄了爹一眼,又瞄满燕一眼,问:“给谁说媒的?”
满县尉说:“你们俩都不小了,都该说媒了。”
他打量了一下孩子们的表情,说:“看看你们这个样子,哪有一点能成家的模样,小屁孩似的,满山跑。”
满燕说:“还在读书呢,干嘛这么早……”
满县尉说:“人家也就是来问问,又没说给你们定下来,愁眉苦脸的,放心啊,你们不乐意去见,我也没闲工夫给你们招呼呢。到现在都没有几滴春雨,我都烦死了。”
两人都松了口气。
但满鱼一副有心事的模样,眼见就要吹灯,突然问:“爹是什么意思?”
“什么?”满燕没听懂这个既没前言,也没后语的一句问话。
“爹说我们也该说媒了,是什么意思?”
“爹不是说过了,我们不小了,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满鱼仍然没有躺下,坐着看他,说:“爹是不是要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