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瑞从两人身后吆喝了一声,“两位少爷,大热天的,怎么不进屋去,在这儿院子里说这么长时间的话。”
俩人头也不抬,敷衍道:“树阴下面,也不算热。”
“要小心暑气。”他抱着个小锅,放在石桌上,一边发了个碗,“两位少爷,喝碗绿豆汤吧。”
他舀了两碗,又把锅抱走,进屋里伺候老爷去了。
满鱼没心思喝什么绿豆汤,举着这张其貌不扬的图画自顾自地端详。
天冬喝了一口,突然惊叫一声。
满鱼看向他,奇怪道:“绿豆汤咬人?”
天冬说:“那个气味……就是这样的!”
“什么样?绿豆汤的味道?”
天冬笑道:“奇特不奇特,是这种煮烂的绿豆加了糖的气味。”
满鱼问:“当真?你不是说些瞎话逗我吧。”
“我干嘛拿这种事情逗你?”
满鱼喝了绿豆汤,一放碗,坚决道:“我去找这种药,爹就拜托你了。”
“你真要去啊。”天冬阻拦道,“听说那种药十年才长一棵,生在冰雪缝里,谁知道现在有没有。”
“就算是碰碰运气,我也要去。”
天冬一把拉住他,说:“你要想清楚,你到底是为了采药,还是因为……”
满鱼一笑,说:“你是大夫,都看不出来吗?”
“说实话,我不想你跑这一趟。”天冬诚恳道,“这种草药已经十多年没出现过了,谁知道会不会有误传。”
“你也说了,这种药是最对症的。”
“就算有可能白跑一趟,你也要去?”
满鱼低下头,说:“小燕回来,看见爹病成这样,他该难过了。”
“小鱼……”
路途遥远,出发时正值盛夏,到达时已是仲秋。
满鱼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山,白雪皑皑,一身银装。
越向上,雪越深。一脚下去,几乎半条腿陷入雪中。
这样的爬法实在太慢,眼见日色西沉,四下一片昏沉,不得不寻找今晚的寄身之所。
暮色昏沉中,远方有星星点点火光。
夜晚雪山的冷风比想象中猛烈,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掺杂在呼呼风声中的沉重喘息。
满鱼索性仰面躺倒,陷入松软的积雪中。
眼前一丝幽蓝飘过,他连呼吸都放轻了——是一只蝴蝶。
蝴蝶翩翩飞过,竟然落在他的鼻尖上,短暂地停留了。
满鱼一动也不敢动,轻轻呼唤道:“小燕,你看……”
惨烈的现实咻然闯进他的脑海,他浑身一震,蝴蝶飞走了。
天彻底黑透之前,要尽快找到度过这样一个寒冷夜晚的地方。
他爬起身,吃力地继续向上攀爬,追寻那一丝火光。
脚下一滑,踩中了压实的冰面,整个人往后一仰,摔将下去。
坡陡雪滑,借着积雪的力,叽里咕噜滚出十多尺远。
满鱼脖子疼背疼,小心翼翼倚着那棵救了他的树,缓缓坐起身,检查自己的骨头摔断了没有。
一束火光越来越近,有人呼喊:“谁在那里?”
满鱼不知对方来历,一时不敢作声,静静观望了片刻。
光亮逼近,依稀瞧见对方背着背篓,腰间挎着斧头,应当是个樵夫。
“哎呀,真有个人。”
不只是一个樵夫,是一对父子。
儿子不过十三四岁,大呼小叫道:“爹,他好像摔伤了!”
满鱼忙摆手,说:“没什么事,摔了一跤而已,还能走路。”
他扶着树身勉强站起身,颇为不好意思地开口了,“大哥,你是住在山上吗?”
樵夫答道:“往上看,有火光的那里,就是我家。”
他从未开口向人借宿,总觉得这是十分麻烦对方的事情,一时有些嗫嚅。
樵夫倒是先开口了,“这么晚了,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夜深了,会有狼。”
“有狼?”
小孩接话道:“当然了!我们夜里都要点着火把,否则狼还会进家里来呢!”
满鱼哪里见过这种事情,四处张望了一圈。
“哎呀,现在没有。”樵夫看着他,说,“你要是不找个地方过夜,不让狼叼走,也让冻死了。”
满鱼说:“我正想问问大哥,能不能去你那里借宿一晚,实在是麻烦你,我可以……”
他忙往身上翻找,翻出自己的钱袋,说道:“我也没什么钱,但是请大哥喝酒的钱还是有的。”
樵夫哈哈大笑,一招手,说:“我时常在这里碰到过路人,这不算什么。快走吧,回去暖和暖和。”
他们的住处很小,樵夫把儿子叫过来和自己同睡,说:“你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要是不嫌弃,就睡我儿子的床上吧。”
“不敢不敢,我哪里是什么大户人家。”满鱼连连道谢。
樵夫打量他一番,说:“穿着是一般,但是神气是掩不住的。”
满鱼一笑,说:“哪有什么神气,一路摔滚下来,差点没气。”
樵夫大笑不止,邀他过来一同吃饭。
墙上挂着弓箭,他不仅是个樵夫,还是个猎户。
满鱼第一次吃到野菜炖萝卜汤,竟然觉得比烤兔肉更对他的胃口。
或许是太冷,喝些热汤让他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樵夫的儿子早早就睡觉去了,他又拉着满鱼喝酒。
喝酒实在误事,他身上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不能再耽误。
满鱼推说喝不下,就要去睡下。
樵夫也不再强求,说:“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来,今天倒是稀奇,上午碰见一个,下午又碰见一个。”
满鱼应和道:“那他的脚程比我快,我还得靠大哥收留一晚。”
樵夫说道:“住在这里的猎户倒是有几家,他比你爬得快,也得找地方睡觉啊。”
今天爬了太多山坡,满鱼困倦得厉害,说着话就要困倒,樵夫在眼前晃出了重影。
樵夫说:“年纪轻轻的,睡得倒快。”
满鱼支撑着回到床上,转瞬就不省人事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一觉能睡得这样沉,醒来时茅草屋顶透进一束束阳光,雪光印着日光,晃得人眼疼。
樵夫父子不知去向,满鱼环顾一圈不见人影,仰头一看,恐怕将近晌午了。
实在不敢耽搁,忙去拿荷包,准备留些银钱,以作谢礼。
他浑身上下摸了一圈,又在屋里屋外寻了一遍,这才知道大事不好——荷包让人摸去了。
满鱼的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万分惊恐之下往胸口一摸——他戴了十几年的挂坠也不知所踪。
真真的身无长物了,他愣怔地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猛地返回屋内。
搜寻一圈,终于看见灶台旁散落的白色药粉。
“这可怎么办……”
银钱全失,就算他靠一双腿走回去,难不成还能两三个月不吃不喝?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满鱼坐在门前,一遍遍摸自己挂荷包的地方。
他的丢了,满燕的还在,到时候怎么办呢,他们那是一对的,做这对荷包的绣娘年纪很大了,去年就去世了。
更何况,他遗失的木头挂坠好不容易寻回来,这下又丢了。
他还说要带到天涯海角去,这下好了,没到天涯海角呢,东西都丢了个精光。
他死坐在这对强盗父子门前不走,手中握着屋后搜寻来的一根木棍,只等着和他们大斗一场。
等了大半天,终于瞧见不远处出现一道人影。
满鱼噌地站起身,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一路飞跑上前。
对方只看见一个人,举着木棍,凶神恶煞地杀过来。
这人吓得啊啊乱叫个不停,扑通一下跪下了,哀声道:“好汉饶命!我没有钱啊!我……我刚打的兔子,给你!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