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笑了声:“何时朕也要被当成猴子,被人围着观看?”
“陛下说的也是。”
殷玄看着水面的灯问他:“你许了什么心愿。”
玉来福:“奴才没什么心愿。”
殷玄:“什么都没有?”
玉来福仔细想了想,认真道:“现下可能有一个了。”
殷玄示意他说出来,今日他高兴,说不定能帮玉来福完成一个不大的愿望。
玉来福诚心诚意:“奴才祝愿陛下早日等到良人归来。”
殷玄鼻嗤,这种阿谀奉承的话他听过上百次,没有哪个人是真心的。
满宫上下,想他死的人不少,盼他好的屈指可数。
殷玄不甚在意道:“你浪费了一个许愿的好机会。”
玉来福并不丧气:“陛下信或不信,奴才都是真心的。”
倒是殷玄似是有一瞬的沮丧:“他就算回来,也不会看上朕这样无情,又暴虐的人。”
“可是陛下并不无情。”
殷玄的眼神像是没听懂这句话。
这些字连起来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玉来福灿笑着,挥袖指向满宫璀璨的琉璃灯:“每一盏灯,都是陛下的情。”
每一句遥祝君安,也都是他的情。
玉来福动容的欣赏着绚烂的宫灯:“陛下的情虽然沉默,却很美丽。”
殷玄的眸子不在宫灯,而是落在眼前人含笑的侧颜。
玉来福又转眸看向他的时候,竟让殷玄有一瞬的紧张。
殷玄也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只是他的心和身体不受控制。
玉来福很认真的看着他:“陛下也不暴虐,陛下只是不得不用暴虐来保护自己。”
如果流言是真的,玉来福很难想象殷玄是如何从密牢中逃出,如何在野兽凶猛的山林里拼命生存,又是如何才能站在如今这样的位置,成为万人之上的君主。
他必须要比猛兽更凶猛,才能从猛虎饿狼下逃生。
他必须要足够暴虐,才能看起来很强大,让前朝的臣子不敢欺负他。
玉来福真心道:“陛下只是需要一个人,抚平陛下的痛苦。陛下心里的那个人,一定能让陛下感受到温暖。”
殷玄险些让这几句话击的粉身碎骨。
他害怕暴露自己的软肋,害怕别人戳穿他的脆弱,他将自己捂得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冷墙,以为这样就不会有人戳的进来。
但就在刚才,这道冷墙被玉来福三言两语的击溃了。
可是他被玉来福这样赤裸裸的看穿,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恐惧。
半晌,他才察觉到心上被人开了一道口子,让他麻木的心重新感受到流血和痛苦,但与此同时,那个人也在往里填充着温柔。
玉钦还会不会温暖他,他不知道,但玉来福真切的温暖了他很多次。
殷玄转身迈进了夜色里:“陪朕走一段。”
“是。”
玉来福跟在殷玄的身后,陪着他穿过黑暗夜色,走过蜿蜒曲折的回廊,站在灯火通明的琉璃灯火下。
殷玄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忽问玉来福:“你是什么年月生人。”
玉来福不曾告诉别人,今天其实也是他的生日。
但是把实话说出来,实在太冒犯了,好像这阖宫的花灯都是为他点的一样。
他怕殷玄会生气。
玉来福心下一转:“奴才不知道。”
殷玄只略点了点头,没有对这话质疑,穷苦人家,不知道生日的人比比皆是。
玉来福陪着殷玄逛了一会,殷玄看他隐约开始忍咳,想着他身子还没好全,便放他回阁中歇着。
半个时辰后,勤政殿。
潘全将一只花灯呈递到殷玄桌案:“陛下,这是您让人捞的,玉来福放的那盏花灯。”
殷玄从奏折里抬眼:“他回去了?”
“是。”潘全回道,“一直有人盯着,陛下让玉来福退下之后,他只去了一趟药房,说是内服的药吃完了,拿了些新的,而后便回快绿阁歇着了,没去别的地方,也没见过其他人。”
殷玄:“嗯。”
潘全笑道:“陛下这般疼爱他,他也不能一次次的不懂分寸。”
殷玄看了看玉来福糊的那盏花灯,他该是没做过这种活,糊的不算精致,胜在颜色配的好。
殷玄抬指取出灯芯里的那张纸笺,想瞧一瞧他到底许的什么心愿。
纸笺展开,是一片空白。
殷玄好似不信似的,将纸笺正反又看了一遍,竟然真是空空如也。
他还真的没什么心愿。
殷玄沉了沉,问潘全:“你说,如果一个人没了心愿,是因为什么。”
潘全笑呵呵道:“奴才觉得无非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日子过的幸福圆满,所求皆已得,故而没有心愿,二则是日子过的太苦,所求皆不得,心灰意冷,故而不想许愿。”
殷玄将空白纸笺扔给潘全:“你觉得玉来福是哪一种。”
潘全说的笃信无疑:“自然是第一种,陛下这般待他,让他集万千荣宠于一身,他也该知足了。”
殷玄不曾再言语什么,垂眼又批起折子。
快绿阁。
玉来福刚回到阁中不久,许仕安就回来了。
“回来这么早,灯会已经结束了?”
“还没呢,陛下准允今日晚一个时辰宫禁,大家都且玩着呢!我是想着早点回来陪你!”许仕安连饮了两杯水,却见玉来福看他眼神怪怪的,“你怎么这么看我。”
玉来福挑了笑:“你身上好香啊。”
这话带着些许打趣意味,竟让许仕安唰的红了脸。
许仕安:“你别胡说八道!”
玉来福越发起兴的逗他:“我胡说?那你脸红什么!”
许仕安抬手按住自己发烫的脸,也没瞧见玉来福用的是什么手法,只觉得影子晃了一下,他揣在袖子里的手绢就到了玉来福手里。
玉来福故意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仕安什么时候也用起这么香的手绢了?还是说,是哪位漂亮妹妹送的?”
“玉来福你还我!”
玉来福轻巧的一躲,将手绢展开,拎在眼前仔细的看:“啊呦,好别致的绣花,可曾许上几句好话,告诉人家,等你登科了就接她出宫,娶回家去做夫人~”
“你……你还我!快还我!”许仕安红透着脸,张牙舞爪的将手绢抢过来塞进袖子里,“玉来福你讨厌鬼!”
玉来福笑得开怀:“哈哈哈哈哈哈…”
许仕安瞪他:“亏我惦记着你,早早的回来陪你,你就这样打趣我!我看你根本生龙活虎一点事都没有!我去睡觉了!”
玉来福的笑声还隐约在身后。
许仕安熄灯睡下,玉来福也从药瓶里取出两粒药丸吞下去,躺在床上阂目养神。
宫墙外的喧嚣声到半夜才渐渐销匿。
琉璃灯不会挂一夜,过了子时便会由宫人收纳起来。
玉来福后半夜翻出快绿阁时,宫道上又恢复了往日里死气沉沉的样子。
这两日为了点灯节的事,宫人们也都累了,现在的皇宫比平日还要安静几分。
玉来福一席夜行衣从头遮到脚,走起路来就像宫道上漂浮的一只野鬼。
快绿阁中,许仕安也沉沉睡着,直到鸡鸣时分,院子里突然一声重物落下的动静。
许仕安梦语:“来福……什么东西掉了……”
许仕安正要再睡过去,又放心不下的想,不会是玉来福起夜,倒地上了吧?
“来福?”许仕安披上衣裳喊他,撩开帘子往玉来福睡觉的地方看了一眼,床上没人。
“来福?”许仕安提高了几分音调,大清早的,天都还没亮,玉来福去哪了?
总不能浇花去了吧?
许仕安推开门,竟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扶着墙单膝跪在地上,按着心口剧烈的喘息着。
许仕安彻底吓醒了:“谁?!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