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隆冬(65)

2025-07-19 评论

  姜焉捏着他的腰,道:“难怪养身体养了大半年,一点儿肉都没长。”

  宋余笑道:“长了的,更结实了。”

  姜焉哼了声,“五郎,你要去凉州吗?”

  宋余点头道:“先去凉州述职。”

  姜焉说:“我陪你一起去。”

  宋余眨了眨眼睛:“可以吗?”

  姜焉笑道:“可以,冬日将近,我要去凉州见老将军,与他商议今年隆冬边防一事。”

  宋余笑道:“好!”

  凉州并不是宋余的终点,他要去风雪关。风雪关位于凉州西北,是北地要隘,他和姜焉一起站在风雪关的城墙上,俯瞰全城,北地的凉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宋余抚摸着城墙冰冷的石砖,远远的,传来关内的吆喝叫卖声,时光仿佛抹去了那场战争留下的所有疮疤,曾经死去的人不见了,又有新的百姓在此扎根,一年又一年。

  不,还是有人记得的。

  城内的主帅府坍塌了,变成了一座祠,名唤将军祠。当中供奉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和镌刻满名字的石碑,尽都是这些年牺牲的将士名姓。

  宋余看着那对持枪握剑的年轻夫妇,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姜焉无声地握住了宋余的手。姜焉说:“这是当年幸存的百姓感念宋将军和宋夫人死战不退,为他们和死在战争中的将士们所修建的祠堂。”

  姜焉曾经来过这个祠堂,看过一回,上过香,只是不知宋余竟是宋廷玉夫妇的孩子。

  宋余膝盖一弯,重重跪了下去,泣不成声,“爹,娘……”

  “五郎来了。”

  “五郎来迟了……”

  姜焉眼睛也发热,安静地跪了下去,无声地陪着宋余。二人在将军祠堂内待了许久,要离开时,正有一个老妪带着孙儿来上香,那孩子好奇地望着宋余通红的眼睛,小声地说,“奶奶,那个哥哥哭了。”

  老妪也看了过去,宋余已经跨出了祠堂,她轻轻拍着孙儿,道:“好了,来,拜拜宋将军和宋夫人,让两位大人保佑我们虎儿无病无灾。”

  宋余站在门外,听着那对祖孙的谈话,将将止住湿意的眼睛又泛上了水色,他抬手掩住脸,深深地呼吸了许久,情绪才勉强平缓。宋余看着不远处的石碑,有旧痕,也添了新名字,他一一看过去,脑海中也浮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吹得檐下铃铛摇晃,树叶摇曳,风拂过宋余的脸颊,带来粗糙的,冰凉的触感,如同已经离去的故人缓缓抚摸他的头发,脸颊,仿若无声地安慰。

  石碑上镌刻了几行字,出自屈原的《九歌·国殇》: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宋余和姜焉在将军祠堂内转了许久,二人停在一棵有些年岁的老树下,宋余对姜焉说:“叙宁,我请你喝酒吧。”

  姜焉:“嗯?”

  宋余却挽起了衣袍,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丈量了几步,蹲下去就刨了起来。

  姜焉诧异道:“这里有酒?”

  宋余:“嗯,我张伯最爱喝横川酒,那年他得了两坛窖藏了十年的好酒,被我要去了一坛。我将那坛酒一分为二,剩下的就藏在了这树下,应该还在。”

  闻言,姜焉也跟着他挖了起来,二人找了片刻,竟真让他们找了出来。宋余擦去坛子上的泥土,笑道:“看,还在。”

  姜焉看着那坛酒,恍了一下神,旋即就听宋余问道:“还记得这酒的味道吗?”

  姜焉一怔,看着宋余,“你……你想起来了?”

  宋余也不管地上脏,靠着树就坐了下去,他看着姜焉笑道:“想起来了,你都这般寻我了,我哪儿能想不起来?”

  那年,宋余随父去巡防,他那时年少,性情跳脱也不爱受拘束。宋廷玉也懒得管他,宋余便骑了马到处闲走,后来在一个小村子遇见了一只被几只野狗狂吠的小狸奴。那小狸奴湿哒哒的,也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又瘦又小,伶仃一团,却满脸凶相,弓着脊背立在草垛上和那几只野狗对峙。

  宋余骑在马上瞧了许久,眼见着那几只狗失了耐心,要冲上去,宋余提着枪就上去将那些野狗都赶走了。黑猫性子野,又凶,警惕地盯着宋余,险些连他一块抓,后来被宋余提住了后颈皮,他还晃了晃,嘀咕道:“这哪儿来的小狸奴,忒凶了。”

  “对救命恩人还这么凶,知不知道知恩图报,嗯?”宋余把那小狸奴晃得头晕眼花,这才抱住它,笑道,“正好我也缺了个伴,你就同我一起吧。”

  后来宋余亲自打了水,将小狸奴洗刷的干干净净,脱了外袍裹着它,又买了肉食来喂。那小狸奴倒也有意思,昂首挺胸不肯吃嗟来之食,结果宋余吃了半只鸡,生生将黑猫馋得吱哇叫,一口咬住了剩下的那只鸡腿。

  宋余哈哈大笑。

  他左右瞧瞧,从腰上摘下一个水囊,对黑猫道:“小狸奴,你知这是什么吗?”

  “横川酒,藏了十年的,”宋余说,“好酒,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

  “我爹说我年纪小,不让我喝酒,不过他现在不在,你看咱们有肉,有友,”宋余说服自己,“难得如此有缘,不该喝两杯?”

  “就喝几口!”

  宋余闻了闻酒,一口下去辣得直吐舌头,脸都红了,见小黑猫好奇地望着他,他笑,往掌心里倒了一点儿,道,“你能喝吗?”

  小黑猫扬了扬下巴,埋过去就嘬了几口,一人一猫就这么分食了半羊皮水囊的酒,而后迷迷糊糊地醉倒在了草垛上。这一醉,就醉倒了天黑,宋廷玉找来,小黑猫警惕,人还未靠近时就东倒西歪地躲了起来,他看着那一身戎装的男人扛起了醉醺醺的宋余,气笑道:“这小子,一个人都能把自己灌醉。”

  黑猫看得并不真情,待反应过来,想追上去时,对方已经骑马离开了。

  姜焉不自在地清咳了声,说:“我那时无法接受自己会变成狸奴,不满就算是为了守护部族,为何只我们要这么不人不妖地活着?我恨极了要变成狸奴,便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离开了部族,在外流浪了几日。”

  二人靠着树,肩膀相抵,宋余打开了那坛醇厚霸道的横川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姜焉想起那时醉成一团的自己和宋余,说:“那也是我第一回喝酒,第一回和人喝酒,几口下去,什么部族,什么狸奴都忘了。”他记得宋余自在快活的模样,记得贴在他身上的温度,多年来,从未有片刻忘记,只是相识太过匆匆,梦也似的。

  宋余说:“我后来酒醒时已被父亲带回了营中,我问他有没有看见一只小狸奴,他说没有瞧见狸奴,只有醉鬼。”

  “我还回去寻过。”

  姜焉愣了愣,无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第二天酒醒我就回部族了。”也说不上为什么,他似乎不再执着于自己会变成狸奴,顿时就豁然开朗了,只是那夜的人和酒却频频出现在梦中,无法忘怀。

  姜焉遗憾道:“早知道我该多留两日。”

  宋余眯起了眼睛,说:“这已经极好了。”

  二人望着祠堂的檐角,蓝白相间的天空,远远的,能见一面看不清字样的旗帜被风吹得翻滚,宋余喝空了羊皮水囊中的酒,摇摇晃晃站起身,指着那面旗帜,对姜焉道:“叙宁,有一日,我要宋字大旗再插在风雪关上。”

  姜焉看着宋余,起身扶着他,道:“会的,我相信一定会有那天的。”

  宋余也抬起脸看着姜焉,说:“叙宁,你会离开我吗?”

  姜焉语气温柔而坚定,说:“不会,我会永远陪着五郎,陪着五郎建功立业,重铸你们宋家的声名,看着我的五郎振翅宇内的苍鹰。”

  宋余喃喃道:“那你呢?”

  姜焉笑道:“我是苍鹰身影下奔跑的狼,是你心里的小狸奴,不管你到哪儿,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宋余看着姜焉,轻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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