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沼脱了外衣才落座,坐是坐了,可人却侧躺下去,伏在柳元洵膝上,揽着他的腰往自己身前拉,声音闷闷的,“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卖东西的,更不知道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柳元洵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隐约摸到了一些头绪,“你是看见那马车,觉得淩晴为我做了许多,所以自己恼了自己,觉得没东西送我?”
顾莲沼不抬头,只闷闷应了一声,又用脸蹭了蹭他的大腿,“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不会啊,”柳元洵懂了他的心思,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心怜,他抚摸着顾莲沼稍显粗硬的长发,温柔道:“你有你的好,淩晴有淩晴的好,你们在我心里的位置都无可替代,无需相互比较。”
说着,他从床头的案几上拿起一粒果脯,顺着顾莲沼脸与自己腿的间隙,将果脯轻轻抵在他唇边,说道:“吃点甜的,开心些,好不好?”
顾莲沼张口咬住果脯,慢慢咀嚼着,再次蹭了蹭他腿上丝滑的绸缎。
看见那辆马车的时候,他的确觉生出一种自己很没用的感觉。
他喜欢的人,是高在云端、金枝玉叶的贵人,只要柳元洵勾一勾手指,便会有无数人争前恐后地为他付出一切。如果不是这生来的体质占了便宜,他怕是连靠近柳元洵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确决定为柳元洵舍命,可这是他的选择,不是他的付出。他不想等一切被拆穿以后,留在柳元洵记忆里的,除了无尽的欺骗之外,就只剩下自己瞒着他送掉的这条命。
他想实实在在地为柳元洵做些什么。
哪怕柳元洵永远都不会知道,哪怕依旧要用谎言去掩盖一切,只要能为柳元洵做些什么,至少他的内心能够稍微好受一些,能在享受柳元洵温柔与爱抚的瞬间,暂时忘却自己的卑劣与不堪。
……
图谱被毁,自己就是春四娘仅剩的机会,顾莲沼心里清楚,那个女人一定会在巷子里等到最后一刻。
果不其然,当他返回那条巷子时,春四娘立即现了身。
江湖中奇人异士众多,多得是皇城里的人想像不到的邪门手段,纵使守卫严密,可他始终无法真正安心。
他是春四娘唯一的机会,春四娘也是他获取关键信息的最佳管道。若想弄清楚对方究竟打算用何种手段对付柳元洵,他唯有假意投诚,以此换取春四娘等人的信任。
春四娘不会轻易怀疑他,她甚至会因为捏住了唯一的解药,而对他放松警惕。
靠近春四娘,让柳元洵避过这一灾。这是他所想到的,唯一能为柳元洵做的。
第100章
出行定在辰时,柳元洵尚在半梦半醒间就被抱了起来,一层又一层的衣服裹了上去,就连温水覆面的时候都没有醒来。
轿子里燃着四个炭盆,床上堆着厚实的虎皮毯子,柳元洵只在被抱出门的刹那感受到了冷风,一入轿子便又回到了暖烘烘的房间里。
辰时已过,朝阳彻底跃出,洒在五十余人的队伍上。精良甲胄反射着冷峻银光,就连众人胯I下的骏马,也透着别样的飒爽。
马车向前驶去,常安、常顺稳稳驾着车,淩氏兄妹则骑马随行,分列马车两侧。
直至走出七八里路,再度沉入梦乡的柳元洵才彻底清醒。
顾莲沼将他扶了起来,拿过与被子同色的虎皮毯子仔细裹在他身上,又顺手往他怀里塞了个裹着绒布的汤婆子,恨不得把眼前所有能发热的物件,都一股脑儿塞进他怀里才安心。
做完这一切,顾莲沼也上了床,将人小心拥入怀中,轻声问道:“会冷吗?”
“不冷,”柳元洵细细感受了一会,道:“甚至有点热。”
马车不仅精致,而且很保暖,四角的炭盆各自连着四个烟囱口,通烟之处都封得严严实实,冷气难以侵入,热气也不易散出,他身上披着的虎皮又是炙阳之兽,别说冷了,柳元洵觉得再呆下去怕是要生汗。
他都觉得热,想来顾莲沼更是难受。
果然,他侧脸一看,就见顾莲沼早已脱了外衣,身上仅着一件赤膊短打,额上渗了一层汗,拥着他的小臂也被热汗津出一层微润的光。
柳元洵的视线刚触及他的小臂,便如受惊的鹿般移开。他既想问顾莲沼怎么不穿好衣服,又知道这样的温度对纯阳之体来说确实有些难熬。
多亲密的事都已经做了,顾莲沼压根没想到怀里的人还会因为看见他的手臂而羞涩,他瞧见柳元洵微红的耳廓,微讶道:“是觉得热了吗?”
柳元洵半仰着头,盯着一侧的纸窗,小声说道:“有点,要不熄了两个炭盆吧,留一半就足够了。”
顾莲沼是真没多想,听他这么一说,便下床去熄炭盆,却没发现他越过柳元洵身侧时,他稍显僵硬的身躯。
也不能怪柳元洵反应大。
虽说第二次见面时,顾莲沼就已经被扒了上衣塞到了他床上,可那时柳元洵眼观鼻鼻观关心,硬是一眼都没看他的身体。哪怕凑近喂药时,目光最多也只是落在他脸上。
日后二人亲近,也大多在夜里。他不是闭着眼,就是在一片漆黑中迷茫到看不清身前的人,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方寸之地,从未真正看过对方的躯体。
关系生疏时,他是客气而刻意的回避;心意相通后,却又多了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羞涩与慌乱。
可他知道纯阳之体的特殊性,勉强他穿上衣服更是一种折磨。于是,柳元洵道:“阿峤,你要是觉得热,就出去骑马吧。老呆在这儿,怕是会无聊。”
“不无聊,”顾莲沼合上炭盆上端的入风口,转身走了回来,“能陪着你,怎么会无聊呢?”
他巴不得这条路长到看不见尽头,好将他和柳元洵圈在这只有彼此的马车里,可他又怕柳元洵嫌他无趣,嫌他木讷。
不通情爱的,又何止柳元洵一人。他自己也是半路以欲入道,将人抱在怀里吃了个遍,转头需要谈情说爱的时候,也只知道埋头往被子里钻。
想到这儿,顾莲沼往床边走的脚步微微一顿。他在贫瘠的前半生里仔细回忆了一番,勉强揪出一件可以称之为“爱侣”间正常情趣的事。
“阿洵,你想……下棋吗?”顾莲沼难得感到一丝窘迫,“不过我棋艺不精,怕是入不了你的眼。”
“好啊,”柳元洵倒是不在意,他裹着虎皮大氅下了床,趿拉着鞋子,朝一侧的储物柜走去,“我记得淩晴说,围棋好像放在这儿了。”
顾莲沼忙道:“你别下床了,我来拿。”
“没事,我总不能一直坐在床上,”柳元洵微微一笑,拉开抽屉,将里头的棋盘和一篓棋子递给顾莲沼,“反正都要去桌前,早晚都得下床。”
顾莲沼正要转身去放东西,却听身后一道细微风声,匆忙转头时,已经听见棋子噼里啪啦坠地的声响。而手持着白子棋篓的柳元洵脸白如纸,整条右臂仿若断了一般,软软垂在身侧。
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脑门,顾莲沼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直到散落一地的棋子蹦到脚边,他才茫然地向前迈了一步,轻轻握住柳元洵的右手。
柳元洵扯出一抹笑容,轻声说道:“没事,许是前些日子的伤还没好全,胳膊有些疼,一时没拿稳。你帮我捡一下棋子吧。”
“已经养好了。”顾莲沼声线有些颤抖,“我知道你的胳膊已经没事了,药是我上的,每日也是我在照料你。好没好,我最清楚。”
柳元洵见他眼角似有晶莹的水渍,忍不住抬起左手想要擦拭,可他刚刚抬手便被顾莲沼握住,将他的两只手放在一起,紧紧合握住,眼巴巴地望着他,“别骗我,告诉我实话,到底怎么了?”
柳元洵沉默了多久,顾莲沼便屏息了多久。直到那温柔的声音响起,彻底击碎了他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阿峤,你知道的,我……我生病了。病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先是手,接着是腿,或许到最后,我就会慢慢变成个瘫子……你别哭呀。”长期的病痛,让柳元洵总能迅速接受身体逐渐恶化的现实。他不想瞒着顾莲沼,也预感他一时半会或许无法接受现实,但他没料到,顾莲沼会哭得这样安静,又这样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