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睡得正熟,自然无力支撑身体,顾莲沼只能褪去衣衫,抱着他踏入了水里。
他后背挨了一刀,皮开肉绽,当时顾不得处理,还是到了渡口之后,才趁着换衣服的功夫,才在药铺匆匆简单上药包扎了一番。
受伤才刚过一日,本应好好休养,可他全然不在意。即便水流刺激到伤口,他也神色如常,只细心留意着怀中人的情况。
浴水温度恰好,可柳元洵身体寒凉,刚一入水,便被热水烫得一惊,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缩起小腿,双手也本能地搂上顾莲沼的腰。
热水并未驱散他的困意,可手下异样的触感却让他瞬间清醒。
柳元洵睡意全无,用力挣开顾莲沼的怀抱,顾不得热水的刺激,在浴桶中站稳身形,“后背怎么回事?怎么裹着布?你受伤了?”
顾莲沼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下意识掩饰道:“一点小伤,不碍事,别管它。”
“那怎么行,你快让我看看!”柳元洵站稳后便推开了他,试图拉开距离,看清楚他的伤口。
可这一分开,他才发现顾莲沼自左肩到右腰斜斜裹着布,脱了衣服后,那药味便藏不住了。
可他的视线刚触及顾莲沼前胸的白布,一只湿漉漉的大手便迅速覆上他的眼睛。
事发突然,顾莲沼毫无防备,紧绷的声音里泄露出几分慌乱,“别看了,真的没事。”
若只是普通伤势倒也罢了,可顾莲沼越是阻拦,柳元洵就越是心急。可他知道顾莲沼的性格,便没强行扯下他的手,而是好言劝道:“阿峤,不管伤势轻重,你都得让我看看才能安心啊。”
他赤身站在水中,身形虽瘦弱,可流畅优美的线条却恰到好处地弥补了这一不足,白皙的肌肤如玉莲般漂亮。
顾莲沼难免晃了神,可他很快反应过来,用空出的手压住柳元洵的肩膀,急道:“你先坐到水里!别站着,会着凉的!”
柳元洵从不是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人,在和顾莲沼的相处中,他也一直是弱势的那一方,可此刻听着顾莲沼话里的急切,他却忽然握住了制衡他的法宝,头一回威胁起了顾莲沼。
“你不让我看,我就一直站着,着凉就生病好了。”这话太无耻了,也太对不起那些费心替他调养身体的人了,柳元洵一边愧疚,一边又忍不住心忧,总想知道顾莲沼究竟伤到了何种地步,才会如此抗拒让他看到伤口。
“好,好,你先入水。”顾莲沼按着他的肩,直到看着他全身没入温水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这桩麻烦事解决了,还有另一件事等着他。
顾莲沼低头看着安静坐在浴桶里的人,心里很烦,可一想到柳元洵是在关心他,那些烦乱与不安却又变成了蜜糖般的甜浆。
他知道柳元洵并不是介意这些的人,可任何人都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掩盖自己的瑕疵,他也不例外。
顾莲沼许久不说话,柳元洵忍不住轻声催促,“阿峤,你说话呀。”
顾莲沼知道他执拗起来也不饶人,如今又无师自通地学会用自己的健康要挟他,可偏偏他就怕这个,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怕水凉了,我先帮你洗,洗完再看,行吗?”
“不洗了。”柳元洵说着就要出水,可肩上载来的力道略有些强硬,顾莲沼只用了两分力,就能压得他动弹不得。
“阿洵,你听我说。”顾莲沼怕伤了他,手上不敢用力,可他也需要点时间说服自己,“我向你保证,伤势并不严重,我不想让你看的,是别的东西,我慢慢告诉你,好吗?”
柳元洵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听顾莲沼这么说,他便松了非要站起来的力气,“我自己洗,你将沾了水的布解下来,我帮你上药。”
柳元洵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和软,可话里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坚定,顾莲沼只能答应。
因为心里装着事,所以此次沐浴也只是草草了事,他虽清醒了,可身上的疲惫不是假的,热水一泡,身上更是虚软地厉害,只能叫来顾莲沼,将他从浴桶中抱了出来。
惦记着顾莲沼的伤,他不敢揽他的腰,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还是顾莲沼拉过他的手环上自己的脖颈,才将人抱了出来。
他将柳元洵放到床上,又用一层一层的被子将他裹紧,整个过程柳元洵一直盯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顾莲沼知道这回躲不过去了,只能握着他的手坐在床沿,声音有些低,“阿洵,你……你见过我的身体吗?”
柳元洵迟疑地点了点头。
见自是见过的,可更详细的,确实没看清过。可仅仅只是轮廓,他也能确定顾莲沼是个健全的人,那他还有什么隐忧呢?
“可更清楚的,却没见过是吗?”
柳元洵再次轻轻点头。
“很丑。”顾莲沼苦笑着叹息,“我身上有很多疤,新伤摞着旧伤,一道又一道。有的差点要了我的命,更多的则是不值一提的小伤,可它们都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迹。我其实不在意。至少,在遇见你之前,我不在意。”
第105章
柳元洵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看着顾莲沼眉眼间隐现的苦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想说自己不介意,也想让顾莲沼不要介意,可伤疤不再他身上,他总觉得“不要介意”这四个字轻飘飘的。
最终,他也只是轻轻抱住顾莲沼,将手小心地搭在他腰侧,动作十分温柔,纵使一字未说,可顾莲沼已经能通过他的动作体会到他心里的怜惜。
顾莲沼将头埋在他颈间,微微侧头闻着他颈间浅淡的冷梅香气,只觉得过往十八年的人生里,没有哪一段时光能比现在还要幸福。
他喜欢的人就在他怀里,用自己的微凉的体温安抚着他的自卑与退缩,两个人静静相拥了很久,最后还是柳元洵先打破了沉默,“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可能要上药。”
顾莲沼点了点头,却舍不得松手,他用脸蹭了蹭柳元洵的脖颈,低声央求:“再抱一会好不好?”
柳元洵向来难以拒绝他的请求,可此时记挂着他的伤,还是轻轻推了他一把,道:“夜还很长呢,先让我看看好不好?”
他声音和软,掺着不容忽视的忧虑。
顾莲沼能感觉出来,柳元洵不仅不介意那些难看的疤,反倒更担心他身上的伤,他顺着柳元洵的力道向后退开,低声道:“我怕吓到你。”
“怎么会呢?”柳元洵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目光真诚又动容,“那些伤都是你的勋章呀,你一个人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吧?”
顾莲沼心头一涩,几次欲言,却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他从没想过容不容易这个问题,路是他自己选的,吃苦在所难免,自怨自艾毫无意义。
可若只是一味埋头前行倒也罢了,可当走着走着,一头撞进一个盈满怜爱的怀抱,那人还拥着他满身的风尘,怜惜地问他是不是很不容易,过往十八年所受的苦,刹那间便重得让他难以负荷。
他顺着柳元洵微弱的力道向后退开,而后转身背对着他,缓缓褪下了身上披着的外衣。
他虽在心里做足了准备,也深知柳元洵不会介意那些丑陋的伤疤,可当听到身后之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时,心还是猛地一紧。
柳元洵的体温一直偏低,他又是纯阳之体,所以当那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他后背时,他甚至觉得有人拿着冰柱在他后背轻轻滑过。
他太过紧张,浑身肌肉紧绷,以至于柳元洵触碰他的瞬间,他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可柳元洵却误会了,以为他在疼。
在顾莲沼看不见的地方,柳元洵触碰他的手指其实一直在颤抖。在看清顾莲沼身上伤疤之前,他满心皆是怜惜,可看清那些新旧交错、密密麻麻的疤痕后,怜惜渐渐被后怕所取代。
他见识少,不知道这些狰狞的伤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他更难以想像,带着这样一身伤的顾莲沼,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有的疤是斜而长的砍伤,有的疤是洞穿伤,大大小小,新伤旧痕遍布,整个后背,竟寻不出一块完好无损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