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雍律法规定,无论女童与哥儿是否出于自愿,只要年龄在十二岁以下,涉事男子当即处以绞刑;若年龄在十四岁以下,则依据行为的严重程度,判处五年至十年刑期,且出狱后不得再入朝为官。
沈巍坐上公堂后,没有半句废话,径直问道:“王明璋,你可知罪?”
王明璋抖得厉害,证物都是当着他的面搜出来的,他清楚自己罪责难逃。此刻,他只盼着沈巍能从轻判处监禁,哪怕坐五年牢,等出来后,凭他这些年积攒的身家,搬去别处也能做个富足的老爷。
所以,他认罪态度良好,脸上写满了愧疚,“我知罪,我知罪,是我鬼迷心窍,猪油蒙了心。我……我对不住三弟,对不住父亲,更对不住王家的列祖列宗。”
沈巍厌恶地瞧了他一眼,念及他认罪干脆,便给了他个痛快,“既然已经认罪,倒也省了不少功夫。依照我朝律法,诱I奸幼女以杀人罪论处,即刻判处王明璋绞刑,以正国法。”
“绞刑?”王明璋猛地抬起头,声音因震惊变得尤为尖利,“不不不,你搞错了沈大人,不是绞刑,怎么能是绞刑呢?我和茵儿……茵儿……”
他努力回忆与茵儿初夜时,茵儿究竟几岁。可直至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根本没在意过王瑜茵的年纪。他只记得那是个周身贵气的幼女,稍一长成便令他心痒难耐,轻易一哄骗,便将她带回了屋子。
她称呼自己为大伯,对自己那般信赖,自己说什么,王瑜茵都从不怀疑,即便偶尔有过短暂迟疑,只要自己神色严厉地呵斥,王瑜茵便会怯生生地低下头,不敢反抗。
等到她知晓男女之事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可……可怎么能是绞刑呢?不应该啊!
王明璋连滚带爬地往前扑,试图去拽沈巍的袍角,却被衙役死死按住,只能徒劳地伸着手在空气中胡乱抓着,叫嚷道:“我不认!我不认啊,沈大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十二岁?她不可能才十二啊!”
沈巍冷笑一声,打开一个盒子,说道:“这倒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将王瑜茵送你的东西悉心保存至今,还不一定能定你的罪!”
盒子?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王明璋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在自己的哄骗下,王瑜茵早已身心俱付,碍于身份不便,他们只能偶尔见面,可王瑜茵却总会送他些小物件当作定情信物,而他也将这些东西当作战利品,存放在了书房的暗格里。
可王瑜茵送他的不过是些手帕、香囊、玉佩之类的饰物,这些东西如何能定他的死罪?
见王明璋还是不认,沈巍从盒子里挑出那块平安玉坠,指着上面一个用作装饰的白珠子,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明璋一愣,珍珠?玉髓?还是瓷珠?
“骨珠。”沈巍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让他死了个明白,“这是用你那未出世孩儿的腿骨制成的骨珠。”
婴儿骨头脆弱,难以通过观察骨质来判断死亡时间,但这玉佩上却刻有具体年号、日子,以及“茵儿赠伯父”的字样。
沈巍看着王明璋,彷佛在看一个死人,“按照玉佩上的日期,王瑜茵送你这骨珠时,年仅十二岁零三个月。众所周知,胎儿四个月方能显骨。你若还想抵赖,不妨滴血验证,看看这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骨肉!”
“不可能啊,不对啊……”王明璋翻来覆去只会念叨这几个字。他恍惚间似是想起了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记不清楚了。他向来没把王瑜茵放在眼里,总以为自己早已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直至此刻才惊觉,自己竟留下了如此致命的物证。
沈巍只当他是临死前的狡辩,当下不再理会他,只冷声宣告:“此案事实清晰,证据确凿,犯人王明璋也已认罪。依照我朝律法,判处绞刑,覆审通过后,立即执行!”
“不!不!沈大人!”王明璋彻底慌了,他膝行两步,又很快被衙役按压着跪回原地,只能转头,涕泪横飞地哀求王幼棋:“爹!救救我啊,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爹!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柳元洵自始至终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至王明璋开始哀求王幼棋,他才看向身侧的老人,淡笑道:“原来是个只会向爹喊救命的庸才,怪不得王大人如此轻易便舍弃了他。”
王幼棋原本一直闭着眼默默流泪,听到柳元洵的话,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许久,才缓缓掀开满是褶皱的眼皮,浑浊的眼球让绝望都变得格外苍老,任谁见了,都不会忍心苛责这样一位可怜人。
他转过头,对上柳元洵的目光,眼泪依旧在流,语气却平淡无波:“老臣无能,教导无方,两个儿子皆是庸才,让瑞王见笑了。”
柳元洵淡笑,“倒也谈不上笑话,毕竟还有个女儿撑门面,王家还没倒呢。”
王幼棋面皮一抽,眼泪渐渐停了。
靠得近了,柳元洵才发现王幼棋右眼生出了一层薄薄的白翳,近乎半瞎。他叹了口气,似是心生怜悯,劝慰道:“王大人也算是朝中老臣了,半生清正,可不要走错路啊。”
沈巍并不在意他们的低声交谈。宣判完后,便让人将王明璋拖进了大牢。
在王明璋凄厉的哭嚎声中,王幼棋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而是看着柳元洵,道:“哦?王爷可有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您瞧,”柳元洵抬手,指了指外头高悬半空的太阳,“太阳一出来,什么事都藏不住了,总要见光的。”
王幼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门外,眯眼看了半晌,最终只是遗憾摇头,“人老了,眼神不济,看不清了。我啊,活了一辈子,从来不信什么苍天有眼的大道理,我只知道大多数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见人只能顺应太阳的规律,却没本事让太阳依照自己的意愿升起。天亮不亮,不是人决定的,是太阳升起来,天才会亮。”
柳元洵笑了笑,“王大人的意思是,天什么时候亮,您什么时候出来干活,是吗?”
王幼棋却没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依王爷看,我家老三会被判什么罪?”
柳元洵道:“王大人也是受奸人蒙蔽,既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王大人敲登闻鼓倒也不算无端生事,只是按照规矩,难免要受些皮肉之苦。”
处理完了王明璋,便又轮到了王明瑄。
沈巍向来秉公办事,既没容情,也未苛责,念在王明瑄是受人蒙蔽才敲了登闻鼓,便将原本的鞭笞五十减为鞭笞五,此事就此了结。
失魂落魄的王明瑄被带出去接受鞭刑,痛失长子的王幼棋也没了继续留在这儿的理由。他几次试图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却都跌坐了回去,最后还是在小厮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
王幼棋颤颤巍巍地拱了拱手,道:“王爷,沈大人,老臣这便带着小儿回去了。我王家的事,给诸位添麻烦了,改日我再登门赔罪。”
王家的事本也与柳元洵没多大关系,沈巍之所以将他带到大理寺,实则是为了冯虎和唐媚娘,以及这后头牵扯的案子。
眼见沈巍又有与柳元洵长谈的架势,淩晴在柳元洵身后小声说道:“主子,这都快下午了,您中午的药还没喝呢……”
这话显然是说给沈巍听的。
沈巍瞭然道:“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王爷您暂且在我这大理寺歇息一下,咱们饭后再议。”
柳元洵点了点头,道:“也好。”
接着,沈巍便叫来个杂役,叫他带着柳元洵去了偏厅。
淩亭怕有人在饭里动手脚,当即便出去盯着厨子做菜了,淩晴也赶着时间去厨房煎药,一时间,房里只剩下柳元洵和顾莲沼。
今儿这事顺利过了头,尤其是那刻了日期的骨珠玉佩,简直像是有人刻意设局放进去的似的。
柳元洵捧着手里的热茶,低声问道:“王家姑娘的尸骨找到了吗?”
顾莲沼摇了摇头,“王瑜茵已经失踪半个月了,这段时间足够处理掉一具尸体。除非王瑜茵突然现身,说自己还活着,否则,大概率只能按死亡销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