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远山骤然停住了脚步,视线落在了红着眼的哥儿身上,他看着那双红了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连呼吸都仿佛带着灼人的气息。
“你这两年去哪儿了?”
夏禾哽咽道,一眨眼睛,眼泪像是断了线一般扑簌簌地掉落,一颗又一颗。
何远山看着那一颗一颗的眼泪整个人都被活活钉在了原地一般,仿佛天地间都被这泪水打湿,变得湿漉漉的。
让他瞬间回想起梦里的情景,梦里四周阴雨绵绵,有一道瘦削的身影在一个牌子前痛哭不止,每回他走过去,想要看清楚这人的长相时,梦境就会瞬间在他面前化成裂纹。
然而这一次,梦境中那道遍寻不得的清瘦身影竟是在何远山的脑海中,慢慢地和面前这张脸合二为一。
“小禾……”
他呢喃出声,脑子轰得一声,记忆就像是断闸的洪水汹涌而至,空白了许久的脑子一下子根本承受不了这种冲击,呼吸一窒,直接晕了过去。
夏禾表情瞬间空白,立马冲过去,“你爹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一边往他身上释放灵气一边心急如焚。
“不知道啊,”乔岳闪身过去,一手将人接在怀里,蹙着眉说,“难道是之前失忆伤到脑子了?”
“什么失忆?”
夏禾不断地释放着灵气,他又摇摇头说,“没有外伤,不会真伤到了吧。”
父子二人着急地你看我我看你,方初月忙走过去将乔小圆接在怀里,提议道:“相公你把爹送到屋里,我现在就去请大夫过来看一下。”
“对对对!初月说得对。”夏禾点头,像是忽然找到了支撑一般。
乔岳立马将人背起来,稳稳当当地往客栈走去,夏禾往前追了几步,又扭头说,“初月,我去医馆找……”
“不用,小爹,等会儿说不准爹就醒了,你和山子留在这,我……”方初月低头看了下打着小呼噜的小圆,“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很快就回来。”
夏禾将乔小圆抱在怀里,“好。”
方初月出门后,夏禾步履匆匆地往房间里去。
此时乔老二已经躺在了床上,眉头皱起,夏禾将小圆放在旁边,坐在他身边看了许久,手臂伸起,手掌慢慢朝着那张变得有几分陌生的脸摸去。
指尖一点点描摹着,陌生散去后那股浓烈的感情又在胸腔内滚动,让他喉咙都酸胀起来。
“你方才说,你爹他失忆了是怎么回事?”
乔岳默默在旁边站着,“碰上面时爹压根不认识我,我问他是哪里人,他说自己失忆了,是云州人。”
夏禾仔细听完,“那他没说为什么失忆吗?”
难怪他两年都没回去,原来压根就是把他们忘了!
夏禾视线压根没从床上的人身上挪开。
乔岳摇摇头,“没有,其实我觉得爹应该对我们有些印象,就算他忘了,不然他不会追过来。”
俩人小声说着话,声音极低,床上的男人却越过一个又一个梦境。
四周都是身穿甲胄的士兵,渐渐的,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倒下,只剩下他和前方一人,忽然一道冷光射了过来,何远山拉着前方的人闪身躲了过去。
尖锐的利箭将梦境粉碎,何远山站在一片漆黑的虚无中,碎片又像是回放一般重新凝聚起来,化成新的梦境。
一个又一个梦境过去,里头都是关于一个叫乔老二的人,何远山变得有些疲惫不堪,梦境也开始混乱起来,一会儿是乔老二,一会儿又是何远山。
梦境再次破碎,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打转多久。
只不过这个梦境却难得有些不一样,天上出现了一轮明媚的太阳。
何远山抬头看了许久,视线慢慢落在不远处的树上。
树底下站了一个哥儿,他心脏莫名急促起来。那哥儿笑着朝他看来,笑容明媚如春日的太阳,“乔二哥……”
乔……
他是乔老二!
夫郎是夏禾,大儿子叫山子,小儿子叫小圆。他是青山村的乔老二,不是云州的何远山。
床上的男人倏地睁开了眼,从床上坐起来,把夏禾与乔岳都给吓了一大跳,夏禾着急伸出手,“大夫还没……”
下一瞬就被整个人拥入怀中,夏禾浑身僵硬,双手抵在结实的胸膛上,想要后退看着对方,却被牢牢抱在怀里。
气息在脖颈间萦绕,滚烫的泪水却打湿了衣物,冰冰凉凉的,“小禾……”
夏禾抵抗的力道卸了大半,直接将年轻时的称呼说了出来,“二哥,你、你想起来了吗?”
“嗯,”乔老二又是庆幸又是后怕,若是这回他没有来林阳县,是不是就意味着错过了。
乔老二松开手红着眼看他,“让你难过了,对不住。”他不敢想自己的死讯传回村子里,他们该有多难过。
夏禾却摇摇头,“你没事就比什么都重要。”当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夏禾除了一句你没事就好,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乔老二许久未说话,只呆呆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乔老二看到旁边的身影,他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乔岳的肩膀,“爹对不住你。”
“没有的事。”乔岳同样红着眼移开视线。
俩人都下意识瞒下乔老汉和大房分家的事情。
乔老二看着已经能独当一面,比他还要高的儿子说,“山子,辛苦了。”
这一年多事情这么多,一定很辛苦。
“不辛苦的,”乔岳笑着说,原本他心里还有些生气,这会儿也只剩下高兴还有担忧,“爹你身体没事吧?初月已经去找大夫了等会儿……”
“我没事,是恢复记忆一下子昏过去了,身体没什么,”乔老二忙着解释起来。
乔岳说:“还是让大夫检查一下吧。”
乔老二连着摆手:“不用大夫检查。”
夏禾蹙眉,“还是要让大夫来看看才安心。”
“也成,确实这样安心些,”乔老二立马改口,又扭头问,“初月是……”
乔岳抱着手臂,“初月是我夫郎啊~”整个人从内到外洋溢着莫名的得意。
乔老二对于山子的这样子,自然很了解,因为他刚娶了夏禾的那几年也是这般得意又嚣张,偶尔晚上睡觉做梦还会笑醒。
方才没留意到儿夫郎的样子,等会儿可得好好看看。
乔老二忽然觉得有些可惜,以前他和夏禾想过以后儿子娶媳妇/夫郎会是怎么样的情景,他们那时候是哭是笑呢?儿媳/儿夫郎会长什么样,是温婉的,还是泼辣的,又或者是沉默寡言的……
但独独没想到,他会续这最重要的一幕失之交臂。
乔老二又坐到夏禾身边,紧紧贴着。
三年前,他们一路往北边走,走了有大半年时间,路上死了许多人。到了山海关,他被编入一个少爷兵秦兆手下。
秦兆这人能力不行,眼高于低又好大喜功。
敌人在前,他在后;敌人撤退,他领功劳。
乔老二在他手下被折磨得够惨,几次死里逃生,最后一次还直接头破血流。
“约莫以为我活不下去了,秦兆在路上就将我丢下。”乔老二停了下,接下来的事情其实他也不清楚了,因为那会儿他伤得太重了,好在路上正好一个好心的游医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