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医听到胎位扶正,孩子的头已经出来,抹了抹额头的汗,仔细将针拔掉。
生产时用力,施针不好控制,不拔掉的话,怕发生什么意外。
“夫郎用点力,孩子的头出来就快了。”
“要怎么用力啊……我、我没力气。”
“吸气,吸气,然后用力吐气。”
姜宁完全听不进去一句话,只能咬着牙胡乱用力。
卫长昀握紧他的手,手心和肉被指甲掐透也顾不上,完全无心往下看,只能盯着姜宁的脸。
屋里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
姜宁觉得他快要泡在水里时,身上一松,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整个人懵了片刻,然后直接歪头靠在卫长昀怀里,低声哭起来。
“恭喜大人,夫郎和孩子都平安。”
卫长昀听到王娘子和刘太医说话,匆忙间瞥了眼被襁褓裹住的孩子,然后抱紧姜宁,拨开他脸上的头发,细碎地亲着额头。
“辛苦你了。”
姜宁少有地哭得完全止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卫长昀怀里,“好痛,特别痛。”
卫长昀摸摸他的头,“我知道。”
姜宁鼻音很重地回道:“你不知道,又不是你生。”
闻言卫长昀便知道姜宁是缓过劲儿来了,跟着松了口气,“是,我不知道。”
姜宁勉强缓过劲来,感觉自己嗅觉也失灵了,血腥气好重。
卫长昀瞥了眼正欲帮姜宁收拾的丫鬟,亲了亲姜宁的鼻尖,扶着他躺好。
“有劳再去打盆水来,然后拿身干净的衣服,再备一辆马车。”
端着水的丫鬟一怔,道:“大人,我家主人交代——”
卫长昀一个眼神扫过去,“问罪下来,自有我担着。”
丫鬟怔住,连忙道:“好,我这就去打水,替公子拿身干净的衣服,再让人备马车。”
姜宁察觉卫长昀要起身,勾住他手指,眼巴巴看他。
“我替收拾一下,再换身衣服,然后……”卫长昀手撑在床边,弯腰低头,“等你休息会,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姜宁嗯了声,松开勾着他的手。
卫长昀伸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柔软,几乎要把心里所有的爱意倾注。
力气耗尽后,随之而来的是困倦。
迷迷糊糊间,姜宁听到卫长昀和刘太医说话,却又模糊听不清楚。
好困、好累。
完全提不起精力,去辨认说了什么。
“大人,夫郎虽然生产尚算顺利,但到底是因为意外才提前生产,故而身体难免亏空,需要养几个月。”
“可有什么进补的食方,还有平日里要留意的地方?”
“切忌心情急躁,要保证休息,不能劳累,另外在吃食上以清淡为主,避免油腻,少食多餐为佳。”
“多谢刘太医,今日之事,还请……”
“大人放心,臣不过是回到家里早早休息。”
卫长昀正欲往里间走时,被刘太医叫住。
刘太医道:“大人,养护期间,得让夫郎身上保持干爽、干净,不必为了民间所言,一直捂着,更容易得了其他病症,只需要小心别染了风寒即可。”
“还有大人手臂上的上,等会儿需要处理。”
卫长昀脚下一顿,回身向刘太医拱手,“多谢,长昀记下了。”
房间里很快收拾干净,只有淡淡的血腥气在。
卫长昀坐在床边,看了眼窝在姜宁旁边的襁褓。
比起姜宁的疲倦、苍白,才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皮肤还透着红,却瞧着气血很足。
静静地看了一会,卫长昀呼出一口气,肩膀跟着耷拉下来。
还好,姜宁没事,孩子平安出生。
如今已经过了子时,外面听不到什么声音,连犬吠都隔得极远。
卫长昀在床边坐了会儿,见姜宁和孩子睡得安稳,朝外看了一眼,眸色一暗,起身朝外走。
偏僻处的院子,此刻除了他们的屋子,还有另外一间房的灯亮着。
卫长昀轻轻带上门,向门边候着的丫鬟点头示意,“若他醒了,劳烦立即知会我一声。”
丫鬟忙不迭且答应道:“是,大人。”
他不放心地又看了眼屋内,才抬脚往右手边的屋子去。
门外的侍卫看到他,向他颔首,侧身敲了两下门提醒,“卫编修,请。”
卫长昀嗯了声,在侍卫打开门后,径直往里走。
门在他身后关上,面前圆桌旁坐着赵歧,还有追刺客回来的林江。
“刘太医,先替卫编修包扎。”
“是。”
卫长昀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向刘太医点头,便坐下伸出手,搭在身侧的茶几上。
哪怕有所准备,但刘太医还是诧异地看了眼卫长昀。
右手还好,左手从手背到手腕,再到小臂,全是被咬过的痕迹,还有指甲掐破、抓挠的口子。
大多都浸了血,而且伤口深浅不一,衣袖内侧血迹斑驳。
要不是官服本就红色,怕是早早就被发现。
“大人忍着点,上药时会有些疼。”刘太医打开药箱,“需要先清理伤口,否则如今的天气,容易化脓。”
卫长昀应声,任由刘太医处理,目光直直看向赵歧。
赵歧从小在皇室生长,除了明德帝外,随着年龄增长,已经少有人能让他感到压迫和强势。
然而从卫长昀赶到这里,每一刻他都能感觉到来自卫长昀身上的不服、不甘和压迫。
不是久居上位者的俯视与习惯,而是被激怒的狼。
“林江,说。”赵歧迎上卫长昀的眼神,冷声吩咐。
林江只觉头皮发紧,道:“对方藏身处一间废弃的民居,上一任房主已故,膝下并无孩子,所以宅子交由亲戚处理,但因亲戚亦是生意忙碌,故而疏忽此事。”
赵歧点了点桌子,心情明显不悦。
跟随他多年的林江,立即察觉,“属下追刺客一直到延平巷,进去后是一条死路,但——”
话音一顿,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力,刺客被追至死路,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那就是没办法从刺客口中打听出什么。
“自己去领罚。”赵歧蹙起眉,“从他身上入手,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哪怕只是一处纹身,或是一道疤痕,务必查清对方的来历。”
闻言林江低着头,“属下遵命。”
待林江起身,卫长昀的伤口也包扎得差不多。
卫长昀发现刘太医还想多缠一道纱布,抬手避开,向他摇摇头,“只是小伤,有劳费心了。”
刘太医一怔,看向赵歧。
见赵歧对他点头,心中会意,收拾好药箱后,先行离开了房间。
房内一下陷入沉寂,卫长昀只是理好袖子,而后看向赵歧,起身向他行礼。
“刚才臣为家事所扰,故对殿下失礼,往太子殿下见谅。”卫长昀顿了顿,“只是今日之事,虽非殿下所为,却也因殿下而起,臣斗胆问一句——”
“姜宁遇险一事,刺客是冲着殿下,还是冲着他来的。”
赵歧眉头紧皱,问道:“你这是何意?”
卫长昀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又深不见底,“刺客若是冲着太子来,那姜宁便是无妄之灾,碰巧罢了。但若是冲着他来,选这个时机动手,或许是想让臣与太子生出嫌隙。”
今日傅易安能知道他在查牙行吴掌柜的事,那赵洵未必不知道。
如果知道,寻一个人跟着姜宁,伺机下手也不无可能。
只是刺客恐怕也未曾想到,跟着姜宁竟然还能钓出太子,故而才对姜宁下杀手。
“那不是太明显了?”
“朝堂之争一样明显,那又如何?”
卫长昀道:“只要姜宁出事,不管是谁,长昀都不可能再为其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