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那个小内侍还在原来的地方扫地,因有伤在身,他打扫得并不快,还会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牵动了伤处而疼得龇牙咧嘴。
云岫躲在树后观察了一阵,确定他就是前几日被自己用石头和“毒药”威胁了一通的那个人。奇怪的是,重华宫里每日都有小内侍会过来打扫,可云岫之前从未在这儿见过对方,不免有些困惑。
他心里直打鼓,猜不准上次在法元寺对方是否认出了自己,要是现在冒然过去,怕会出事。
踌躇间,那小内侍已经扫完了那片地正拿着扫帚往这边过来。
见避无可避,云岫这才从树后走了出来,因面对的是“苦主”,他脸上的笑都显得格外心虚,“是你啊,你还记得我不?”
那小内侍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树后会藏了个人,好在他反应很快,立马扔了扫帚就要给云岫请安。
云岫哪敢让个受伤的人跪自己,连忙扶住了他,离得近了才发觉,对方年纪并不是很大,约莫和自己差不多上下。之前几次碰面不是在夜里就是在手忙脚乱的时候,这人又像只撬不开的河蚌,嘴巴严得过分,难免给人老气横秋之感。
云岫没话找话地道:“之前没在重华宫见过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内侍垂下了头一句话不说。
云岫心道,怎么刚开了个头这天就被自己聊死了,于是他只好换了个话头,“咱俩见过不止一次,你还帮过我,可我至今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哦对了,我叫云岫,那你呢?你的名字总可以说罢?”
小内侍慢吞吞地回答:“方玉。”说完捡起扫帚又开始扫起地来。
云岫看他姿势别扭,猜测他身上的伤定然不轻,便关切地问:“你挨了打么?他们为什么打你?”
方玉像没听到他说话只顾埋头扫地。
云岫只好又问:“你的伤敷过药没?”
方玉这才有了反应,轻轻点了点头。
云岫有心要帮他干活让他松快松快,又想起宫里规矩大,自己极有可能好心办了坏事。他摸了摸荷包,发现里头还有些用来赏人的银锞子,便解了荷包塞到方玉怀里,“我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伤还没好合该静养的,否则容易落下病根儿。这些钱你用来打点管事公公,求他开开恩少分派点活给你。”
方玉捏着荷包,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垂眼道:“多谢贵人。”
云岫见他这样不忍心再打扰他,想着来日方长,打探那人下落的事还是等方玉伤好了再说罢。
只是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刚送出去的东西下一刻就被呈到了奉天帝跟前。
第19章 倒台
谢君棠呷了口茶,翻了翻托盘上十来个银锞子道:“哦?这些都是他给方玉的?”
冯九功觑他面上并无不快,遂揣摩着他心思道:“可不是,这位云小公子人倒是心善,见方玉身上有伤便叫他拿了银钱去打点管事太监。”
那些银锞子铸得形状各异,有梅花、金鱼、兔子等,充满了孩子气,谢君棠拿起一个打成狸奴样式的放在掌中把玩,“他和方玉非亲非故的都知道体恤人,你这个做师父的就没想到这个?”
冯九功面色一僵,扑通跪了下来,“方玉做错了事,陛下罚他自然是天经地义,况且不过二十廷杖已是恩宽了,奴婢和方玉并不敢心生抱怨。”冯九功心底叫屈,陛下金口玉言下的令,谁敢背后搞小动作,他虽心疼小徒弟倒霉丢了前程却清楚究竟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谢君棠笑了笑,“人都有私心,方玉和你师徒一场,你替他活动一二让他少受点罪也是无可厚非,即便你真做了,朕也不会如何,你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冯九功已是满头满脸的汗,全是被吓出来的,他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陪笑道:“陛下明鉴,奴婢的私心就是陛下,除此之外不敢有旁的想法。方玉虽自小跟着奴婢,情分与他人不同,但比起对陛下的忠心来说,这些实在微不足道。”
谢君棠笑骂了句,“老滑头!”
如此冯九功才敢松了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谢君棠把银锞子扔了回去道:“既是给方玉的,便原样还给他,再赐两瓶上好的棒疮膏,你一道给他送过去。”
冯九功感激涕零,“奴婢替方玉谢陛下隆恩。”他取了托盘刚要退下却又被叫了回去。
谢君棠摩挲着玉环道:“还有,你让方玉继续在重华宫盯着,如果云岫继续向他示好不妨全盘照收。”
冯九功应了一声这才去找小徒弟传话。
谢君棠一早料到云岫会继续在方玉身上下功夫企图拉拢他,只是没想到对方会那么殷勤,没过几天,他的御案上就摆满了方玉新收来的礼物:云南白药、点心吃食、银钱,甚至还有一套新做的冬衣。
谢君棠将东西一一看过,似笑非笑,“咱们这位云小公子手头阔绰得很哪,看来老匹夫死前给他留了偌大一份家业,当日没抄了老匹夫的家真是便宜了他。”
冯九功安静做壁花并不敢接话茬。
谢君棠只看了几眼就让人撤了下去,他问冯九功:“除了送东西,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冯九功道:“据方玉说,云小公子几次三番向他打听陛下,不过方玉一向嘴严并未泄露分毫。后来许是觉得撬不开方玉的嘴,云小公子又说您有东西落在他那儿,想让方玉转交。”
谢君棠想起了那件旧衣,便道:“你去对方玉说,下次对方如果再提起此事就答应了他。”
冯九功应了下来,没两天就经方玉的手拿到了东西。
谢君棠没去管那件衣裳转而去看被一并送来的几个药瓶,他拔了瓶塞一嗅,“又是云南白药?别是你们这起子奴才糊涂,把给方玉的药当成给朕的了。”
冯九功连忙道:“奴婢们没有拿错,确确实实是云小公子让方玉转交给陛下的,这儿还有一封信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信封呈上。
谢君棠怪道,云岫送自己棒疮药是什么意思。他拆了信来看,发现信的前半部分全都是些感激之词,无聊得紧,接着又写了玉环的来历,委婉地希望他能言而有信,看在旧衣物归原主的份上能把玉环还给自己。信的最后又道,在宫中当差不易,特送了上好的云南白药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谢君棠看完把信和东西一块儿扔给了冯九功,冯九功有些揣摩不透上意,小心翼翼地请示,“您可有话需要奴婢传给方玉?”
谢君棠闭了眼靠坐在龙椅中养神,慢条斯理地道:“什么都不必说。”
冯九功只好依言照办,只是没想到后来云岫又通过方玉陆续送了好几回东西到御前。和之前送方玉的东西大同小异,有吃食,有冬衣,有次还送了一块雕着花鸟的玉佩,而且每次都会附带一封信,至于信里写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可每次不论收了什么东西,奉天帝都没有任何表示,既不回信也不递话,煞是奇怪。
次数多了,连方玉都开始有些不安,私下里悄悄问冯九功:“师父,除了玉佩,云小公子送给陛下和我的东西都大差不差,您说陛下会不会是觉得受到了冒犯,所以不高兴了。”方玉对奉天帝是打心眼里感到恐惧,对方喜怒无常,生杀予夺,如果因为礼物的事不高兴了,恐怕自己这条池鱼又要遭殃。
冯九功看了他两眼,随后又隐晦地指了指头顶,道:“天意难测,姑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
云岫通过方玉给人送了几回东西都没有回应,想到对方这么喜欢玉环,他便又找了块成色更好的给那人,希望对方能把玉环物归原主,可惜仍旧同前几次一样打了水漂,有去无回。
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京中突然发生了一起大事,牵连甚广,甚至还涉及到明德堂里读书的宗室子,一时闹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只因在立冬后不久,先前导致西北战事不利的两位将领郑信、公孙潜被押解进了京。
朝堂上对如何处置二人的决断始终没有定论。几位阁老争吵不休,谁也无法说服谁,而奉天帝只由得他们去吵,美其名曰广开言路,他只看票拟并根据票拟来批红,如今票拟都确定不下来,他自然不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