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满园瘦硬清绝,骨中香彻,凌寒傲立,真乃花中一绝。谢君棠走着走着忽然记起云岫那首狗屁倒灶,一看就敷衍了事的诗来,不禁停了脚步回头问冯九功:“这些天方玉没来过?”
冯九功心知这是要问云小公子的事了。说来也是奇怪,先前这位小爷隔三差五托方玉来送东西,可这两天却全无动静,也不知在做什么。他暗道方玉无用,教导了这么多年竟连个小小差事都办不好。
冯九功陪笑道:“这几日倒不曾见过他,陛下是有事要吩咐他么?”
“没来啊……”谢君棠垂手把玩腰间系着的玉环,那玉环上还让手巧的宫人重新打了络子串了流苏,在梅花冰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莹润夺目。
冯九功见他已佩戴了多日,原先不知此物从何而来,现下却咂摸出味儿来,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小心地道:“不如奴婢现在就传他过来?”
谢君棠却道:“不必传他。对了,上次去明德堂宣旨的是何人?”
冯九功不知其用意,如实回答:“两次都是杨七德传的旨。”
“你去找杨七德,”谢君棠折了枝梅花轻嗅,“让他再去明德堂传旨把人单独领来园中。”
冯九功知道谢君棠的心思,以为这是借着赏花的名头要行临幸之事,遂旁敲侧击地问:“是否提前知会尚寝局一声,让她们先备下东西?”
谢君棠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冯九功话里深意,他瞥了对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细致入微,周到体贴。”
冯九功一听便知坏了事,忙左右各扇了自己两嘴巴子请罪,“奴婢多嘴多舌,奴婢该死。”
谢君棠笑骂道:“你这老货一肚子男盗女娼,朕看你身上合该再挨一刀,把这条搬弄是非的舌头一并去了根才是。”
冯九功暗道奉天帝私下惦记个有婚约的小郎君,难道就不算是男盗女娼?嘴上却连连讨饶,只道奴婢该死。等瞧着对方面上淡淡,不像要继续追究,才松了口气道:“不知陛下要杨七德如何与那云小公子说?把人请来总该有个由头。”
谢君棠想了想突然哂笑出声,他招了招手,冯九功立马凑到跟前,“你就让杨七德这般和他说……”
第28章 刁难
杨七德到重华宫的时候,适逢中午放课,明德堂内早就走得空无一人,他正要叫手底下的小内侍去找人,偏巧看到冯九功的小徒弟拖着扫帚从一旁路过,便指着他喊道:“给咱家站住!”
方玉一见是他,连忙过来给他见礼,口称杨爷爷。
杨七德没好气地道:“你师父倒是精明,一惯把脏活累活分派给咱家做,他就整日里在陛下跟前侍奉,咱家看要不了几年陛下跟前都快没其他人的立足之地了。”
方玉恭敬道:“杨爷爷误会师父了,师父常说咱们都是伺候陛下的奴才,以陛下为天,自来都是陛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资历远不及您,又怎敢私底下分派差事给您?对了,您这会儿来重华宫是有什么事么?”
杨七德清楚他这是故意岔开话题,好让自己发作不得,但现下确实差事要紧,便道:“可知云岫小公子人在何处?”
方玉指着至善院的方向道:“这个点定是在至善院用饭歇息,杨爷爷只管去那边找,一准能寻到人。”说完便低头等着杨七德离开。
因近年来冯九功比自个儿在御前得脸,杨七德颇为不忿,如今见冯九功的徒弟被贬到直殿监干粗活,心里别提多解气了,便有心要在“落魄”了的方玉跟前摆摆威风,于是道:“既然你对这儿熟,就由你给咱家带路罢。”
方玉违抗不得,只好把人带到了至善院。
杨七德上门的时候,云岫刚拿起筷子准备用饭,乍一见到他那张脸,惊得差点扔了碗筷。
谢瑜安连忙站起来相迎。
杨七德清了清嗓子道:“今日陛下到梅园赏花,见亭台上的诗词匾额皆已陈旧,又记起之前赏了云小公子诗集,还谆谆教导您要勤奋上进,想来这些天您定然有了大的进益,所以让咱家请您过去做些诗词好让惜薪司的人拿去制新匾。”
云岫听罢如遭雷击,就连谢瑜安也万万没料到前几日自己随口一说奉天帝后续有可能会考教的话竟会一语中的,且这考教来得这般的快。
云岫打心底不愿意去,他朝谢瑜安投去求助的目光。奈何圣命难违,皇帝叫人去,谁敢不去?
杨七德见不得他这么磨蹭,催促道:“云小公子还犹豫什么,赶紧随咱家来罢。”
云岫不情不愿地跟着他走,一出门就见方玉站在台阶下探头探脑,遂喜道:“你怎么来啦?”
方玉本想回答,奈何被杨七德狐疑地瞪了一眼,害怕被这老泼皮看出点端倪,连忙低眉顺眼地道:“见过贵人。”
自从知道方玉在重华宫当差,云岫便总暗地里去找他说话,时常送他吃用的东西,一来一去两人渐渐熟悉起来。云岫发现方玉是个慢热的性子,不熟络的时候会觉得这人寡言少语,性子沉闷,熟识后才知他也有少年人的机灵和热忱。现在见他又变回初识前的样子,心知是有外人在的缘故,便也不再多言。
杨七德接到了人便要走,又见方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意在让他从哪里来滚哪里去。谁知方玉全无反应,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故意为之,总之差点把杨七德气出个好歹来。
云岫趁其他人不注意悄悄问他:“你怎么还跟来了?”
方玉道:“负责梅园那边洒扫的人病了,总管命我去替他,正好与您一路。”
云岫忧心道:“这样一来你要干的活岂不是翻了倍?”
方玉笑道:“不碍事,只让我替半天,且还有别人呢,一会儿就干完了。”
云岫这才放了心,也跟着笑道:“那就好。”和方玉聊了几句天,那些因被奉天帝宣召而产生的恐惧倒是缓解了不少。
等到了梅园却不见圣驾,唯有万千花枝下摆了一张几案和一把椅子,几案上文房四宝、笔洗、镇纸一应俱全。
杨七德把人引到几案前道:“小公子就在此处作诗罢,陛下吩咐了,这园中亭台楼宇虽不多,但怕您做的诗质量参差不齐,所以只好让您辛苦些,先做个五十首以供挑拣。”
云岫杏眼圆睁,也顾不得规矩守礼了,伸出一只手掌五根手指,不可思议道:“五十首???”
“没错,五十首,有何不妥么?”杨七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瞧着他那张脸也不像是能让人讨价还价的。
云岫也算不清五十首诗和五十廷杖究竟哪个更折磨人。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被梅树掩映的山石上立着一座亭子。亭子周围挂着帷幔,帷幔后似坐了个人,有风吹过的时候,那帷幔随风而动,卷起一角,露出后头那人玄色衣衫上的一片金龙绣纹来。
云岫浑身一激灵,猛地低下头去不敢再随意窥探,心道五十首诗也不算很多。
可想归想,真写起来的时候云岫只想死一死,五十廷杖眨眼的功夫,可要搜肠刮肚地一下诌出五十首诗,除非诗圣诗仙再世,他都怀疑自己就是跟园子里的梅树一道扎根在这儿,恐怕也是做不到的。
方玉贴心地给他研好墨后就拎着扫帚走了。
今日虽天气晴好,但仍是极冷的,梅园四面透风,云岫所处的地方连个挡风的屏障都没有,更别说炭盆、手炉了。他写两个字就要哈口气把手搓热,否则手就抖得厉害,写的字压根没法看。
云岫这次不敢敷衍,苦思冥想地做了三首诗,只觉得文思枯竭,莫可奈何,真想自挂东南枝。
到第四首诗的时候,只写了开头两句就续不下去了,就在他头疼得想薅头发的时候,突然有踩雪声自身后响起。
云岫回头一看,身后男子长身玉立,披着一件暗色云纹大氅,底下露出鸦青色的侍卫服,配着窄刃腰刀,腰上用璎珞彩绦串着花型玉环,再被周遭冰雪红梅一衬,真正是出尘之表,轩然霞举。对方见他一副吃惊的模样,挑眉道:“几日没见,怎么瞧着越发蠢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