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早上到底是去了何处?
“你怎么又回来啦?”不是刚刚才不辞而别么?
谢君棠放下茶盏,不答反问:“眼睛怎么回事?”
“什么?”云岫走到里屋对着镜台照了照,许是方才哭多了,两只眼睛现下肿得桃儿一般,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松萝笑着陪不是,“是奴婢疏忽了,这就去取冷帕子来给您敷上。”
云岫摸摸眼睛也没觉得哪里不适,便拦住了她,“算了,兴许过会儿就消下去了。”
松萝不赞同,“奴婢还是去拿罢,等它自己消下去还不知要多久的功夫。”她隐晦地觑了谢君棠一眼,朝云岫挤挤眼睛,示意他有客人在场,若是眼睛一直这样有些不大妥当。
云岫想了想,只好随她去了。他正要再问谢君棠为何去而复返,却听对方问自己:“你刚哭过?”
怎么又提这个?云岫浑身不自在,他窘迫地移开视线,低头看着自个儿的指尖,支吾道:“没有。”
谢君棠没吭声,视线从他红肿的眼睛上移开,落在手边铺了一桌的零零碎碎上,正是先前云岫从百宝箱里倒出来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小玩意儿。
他拈起一枚弹珠看了看,手又从草编小鸟、竹蜻蜓、果核雕上一一抚过。云岫小脸通红,猛地扑过去一把将那些东西全部揽到自个儿怀里,赧然道:“别看了!”似乎是怕对方也要嘲笑自己这么大了还留着这些幼稚的东西,他抓过百宝箱,飞快地把东西一样样捡了进去。
“这是什么?”谢君棠拿起一物问道,那物什圆环串着圆环,稍一动作就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云岫一看,“这是九连环呀,你没玩过么?”九连环是种很普遍的耍货,普遍到他一度认为即便是没上手玩过的人也能一眼就认出来的程度。
“原来这就是九连环……”谢君棠用手指拨弄了几下圆环,不料前两个环突然掉了下去,他错愕地道,“这……坏了?”
这下轮到云岫惊愕了,然而这人脸上的困惑又不像是装的,他心底大吃一惊,心道原来真有人连九连环都不认识!他连忙追问道:“你小时候真没见过玩过?”
“没见过也没玩过。”谢君棠淡淡地说,他知道九连环还是因为曾在书上读过那首著名的《怨郎诗》。
自他记事起,他和母亲蒲氏就生活在寒灰院。虽然有个正经名字,但包括寒灰院在内的那一片,宫里人都统称之为冷宫。他的童年记忆中,冷宫的天是灰霾霾的,即使是大晴天,苍穹也不是碧透的蓝色,像是蒙了层暗灰的纱帘。而皇宫向来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身在冷宫,一日能有一顿饱饭已是不易,更遑论是这些玩物了。
无聊时,数天上的云、地上的石,或是看偶尔光临寒舍的乌鸦,听它们从粗粝嗓子里喊出的嘎嘎哭音,权当消遣。
云岫听后,沉默了半晌才道:“它没坏,它的玩法就是要把上头的九个圆环全部解下来才算完。”说罢又低头继续收拾东西,等百宝箱再次被装得满满当当时,他心里的空落似乎也被跟着一道填满了。他暗暗瞥了一眼谢君棠,对方正对着九连环眉头深锁,手上不断摆弄着,似乎很是困扰的模样。
他呆呆看了片刻后,默默把百宝箱的盖子合上重新放回了里屋,然后对谢君棠说:“你若喜欢,可以给你玩几天……但是……不能像玉环那样不还我……知道么……”
谢君棠这才抬眼瞧他,良久才从薄唇里吐出一个“好”字。
这时松萝拿着冷帕子走了进来,屋内虽烧着炭盆,但当帕子接触到眼睛时,云岫仍冻得一个哆嗦。
松萝把帕子轻按在他眼睛上,柔声道:“小郎君,您且忍一忍。”中途她又重新在冷水里绞了两回,冷敷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算完事。
云岫再照镜子,果然眼皮上的浮肿消了许多,他欢欢喜喜地走出去发现谢君棠还在和那串九连环较着劲。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想笑,过去看了片刻,发现对方至今还没摸索到解环的章法,眼底蒙着一层凝重,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惊世难题,于是忍不住问:“玩这个是有窍门的,要不要我告诉你?”或许连他都不曾发觉现下自己的眉梢眼角间究竟带了多少小嘚瑟。
就像一只翘着尾巴,抬着下巴,在你脚边不断徘徊的猫儿,谢君棠暗暗地想,可他重又低下了头,冷淡地拒绝了云岫的显摆,“不必了。”
云岫心底哼了一声,有些小小的失望,他坐了下来,双手托腮地道:“你不告而别,药方子都没带走,我挺担心的。现在你又突然回来还不告诉我缘由,你这人做事总叫人看不懂。”他声音又轻又软,像是窗外飘着的一朵云,明明是在抱怨却不会让人感到厌烦。
谢君棠忽然觉得,有个人在耳边这般小声嘟囔似乎很是不错,就当是养了只小猫小狗在一旁叫唤了几声,如此想着,就连被九连环搞得略微烦躁的心绪也一下平和了不少。他眉眼舒展,停下手里的动作道:“回去了一趟,拿点东西过来。”
云岫道:“回帝都的家里么?可是路那么远,你的马是会飞的么?”
这话自然只是玩笑,不含任何揣测与恶意,谢君棠便也不去计较这小哭包无意识下打听帝踪的行径,只含糊其辞地道:“不是帝都,离这儿并不远。”
“哦哦,原来你家在京郊啊,这样说的话,每次你去宫里上值岂不是要赶好多的路?怪辛苦的。”云岫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突然福至心灵,“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在宫里赁了那间叫寒灰院的屋子,下值后就干脆住在那儿,也好节省些往返的时间?”
谢君棠闻言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轻“嗯”了下算作应答。
云岫道:“真是这样!”因为自己猜对了,他很是高兴,一双水洗的清澈杏眼亮晶晶的,很有感染力。
谢君棠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子或是在逗弄猫狗,嘴角略微扬了扬。
云岫见他似乎心情不错,胆子越发的大,又继续抛出下一个问题,“你说回去拿东西,外头那些都是你带来的么?”
“没错。”
“笼子里的鹿和狍子也是么?”
“是。”
云岫蓦地睁大眼,“为何要带这个?”
谢君棠却问他:“吃过鹿肉和狍子肉没?”
云岫摇摇头,“没吃过,从前在青萍府只吃过山鸡野兔,这个集市上有卖,我不会骑马打猎,家中仆役也没有擅长这个的。”
谢君棠又问:“谢瑜安就没有上山猎了给你尝尝?”
云岫回忆了下说:“没有,瑜安哥是个文静人,他很少去打猎。”
“我看是只能站桩似的射射靶子,骑射功夫空有个花架子罢了,若真碰上了活物,恐怕连山鸡野兔也是射不中的。”谢君棠嗤笑道。
云岫气鼓鼓地反驳他,“才不是,他弓马课上表现得很好,齐师傅还夸过他呢!”
第55章 花露
谢君棠并不信,“全帝都的人都清楚陛下召宗室子去重华宫读书的用意,下一任皇帝不出意外就在这些人当中。在尘埃落定之前,聪明的人自然谁都不敢得罪,能捧则捧,三分的好也能夸到十分,也就你这拎不清的榆木脑袋当了真。”
云岫气得把脸撇开,明摆着不愿意再听。
谢君棠又慢条斯理地道:“你既觉得没理,想来也是不愿尝鲜了,我看就把那两只畜生抬去角门口,就地放生得了。”
云岫倏地转过脸来惊奇地瞪他,刚想问一问特意弄了鹿和狍子来是为了自己么的时候,红椿突然走了进来,“小郎君,爷,隔壁屋子还在收拾,东西有些多,还要费些功夫。那两头活物,奴婢让人抬到膳房了,不过厨子说还要宰杀,午膳时候吃是来不及了,要奴婢请示一下,说留到晚上用可好?”
谢君棠不以为意地道:“都可。”
红椿笑嘻嘻地向他福了福身,乐道:“哎呀,今日真是交了好运啦,托您和小郎君的福,奴婢几个也能尝一尝这好东西咯,想想就要掉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