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无厌(7)

2025-07-30 评论

  朱大人也知自己失言了,摆摆手只当就此揭过,接着催促他俩,“好了,快进去罢,马上就要开宴了。”

  谢瑜安对云岫微微一笑,拉着他步入殿中。

  千岁殿内花烛高燃,横金拖玉,珠围翠绕。

  有人发现谢瑜安姗姗来迟,三五结伴地迎了上来,一人高声笑道:“哎呀,郡王世子怎么来得这般晚,咱们还以为你抱病在家无法赴宴,看来是我们多虑了,既然身体无恙,照规矩待会儿可得罚酒。”

  谢瑜安笑着团团作揖,“家奴当差不仔细,临出门前才发现车轴坏了,因此耽搁了时辰,还望诸位见谅。”

  另一人道:“虽事出有因,但终归是你管教不当才纵得府上仆役失职犯错,这酒仍旧该罚。”

  “该罚该罚!这酒该罚!”众人七嘴八舌地起哄,谢瑜安只好再次郑重地赔了不是并答应自罚三杯,众人这才作罢。

  之前最先打趣的人目光落在云岫身上,他唇角微扬,笑意盈然地道:“这位小公子是何许人?瞧着面生得很。”

  谢瑜安笑道:“这是我未过门的世子妃,姓云名岫。”又转身为云岫介绍在场诸人。

  云岫这才得知原来这些人和谢瑜安一样,都是接到皇命进京的宗室子弟,全是天潢贵胄,身份不凡,尤其是方才说话这个,是安王嫡子,名叫谢瑜璿。与封地在青萍府那等小地方的庆顺郡王不同,安王是亲王衔,且封地在富庶的江南,据说家资颇丰,家大业大。

  到了奉天帝这一代,宗室这些王侯贵胄们虽有封地,却无太大实权,不过都是些富贵闲人罢了,但他们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像谢瑜安家里父母早逝,人口凋零,只剩他一个独苗苗,且袭爵的旨意遥遥无期,已现落败之象,自然无法和富贵已极的安王一脉相提并论。

  谢瑜璿道:“原来是准郡王世子妃,我说安弟,先前听人说你要娶男妻,我还当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又有锦衣侯世子谢瑜清道:“在我们闽地,也有那等商贾老财喜爱南风的,与男子私底下结为契兄弟,但他们是什么人,士农工商,商为末流,那种人做出什么来都是不足为奇的。可瑜安哥你是何等俊秀人物,怎么也好起此道来了?”

  兴临郡王家的公子谢瑜远跟着道:“让男人做世子妃闻所未闻,这次咱们进京是干什么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是将来瑜安兄成事,难道还要效仿南北朝的陈文帝封个男皇后不成?”

  安王世子谢瑜璿听他言语无忌皱起了眉头,“远弟慎言!也不看看这是这么地方,怎敢这般胡言乱语!”他一早就知道谢瑜安今晚带了男妻前来,也是有心要让他当众出丑才会明知故问询问云岫是何人。只是未料到谢瑜远这蠢货竟然口没遮拦,说话难听也就罢了,竟公然提起储位归属一事,虽有口无心,但谁知这千岁殿中有没有帝王耳目,若是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告到陛下跟前,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落不着好。

  谢瑜远自知失言,慌乱地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又忍不住借题发挥地嘲讽道:“庆顺郡王薨后,瑜安兄府上的生计瞧着有些艰难哪。”

  其他人见谢瑜远瞅着云岫身上那件不合身又丑啦吧唧的衣裳看了半天,反应过来后都哄堂大笑。

  有人道:“这是贵府的针线上人做的还是在哪家成衣铺子买的?哪里找来的丑衣服!瞧瞧这款式这面料,还有这杂乱的针脚……唉哟唉哟,我竟头一次见到有人会穿这样的衣裳来赴宴!”

  “瞧这衣裳小的,别不是新置办的而是捡了他夫君的旧衣穿了罢!”

  嘲笑此起彼伏,谢瑜璿又出言致歉道:“堂弟们年幼,说错了什么,安弟切勿放在心上。若家中有困难,只管和愚兄说,愚兄和几位弟弟都愿意接济一二。”

  他这样一说,处于风口浪尖的云岫和谢瑜安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一片青红交织,任谁受了这等奚落都是无法泰然处之的。

  云岫差点把嘴唇咬破,竭力忍住怒意和羞耻才没当场失态,他第一次直面这样刻薄的刁难羞辱,气得浑身战栗,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能说。

  他和谢瑜安,一个无亲无靠,一个袭爵无望,对方还都是宗室子弟,背后家族显赫,谁都不好得罪,这气就是刀子也得生生往肚子里咽。

  显然谢瑜安也想到了这点,虽面色铁青,怒火中烧,最终还是隐忍不发。

  好在此时忽闻一道清亮的玉磬声,众人为之一振,接着就听一內监高声唱喏,“圣上驾到——”

  众人忙整衣敛容,一边高呼万岁,一边下拜跪迎。

  少顷,奉天帝身着玄色祥云金龙纹袍服,戴十二旒冠冕,姗姗来迟。

 

 

第5章 偿债

  等奉天帝迤迤然落座,身边大太监一甩拂尘命诸位免礼起身。

  接着又是三道玉磬敲击声,众人在宫人的引导下依次入席。

  云岫两人以及谢瑜璿等宗室子弟的座位都处于大殿中后段,并不显眼,说得直白点,连御座上的龙颜都未必看得清。这样的安排倒是让余怒未消的谢瑜安得了稍许宽慰。

  等众人坐定,笙箫婉转,舞姬鱼贯而入,罗衣翩飞,长袖曼舞,一时觥筹交错,宴酣行乐。

  因云岫年岁小,谢瑜安并不敢让他饮旁的酒,只斟了果酒让他尝尝滋味,“宫里酿的果酒和咱们府里的比,如何?”

  云岫浅啄了一小口,砸吧两下,道:“似乎更清甜些,就是不知后劲大不大。”要是在宫宴上喝醉出糗那就不妙了。

  谢瑜安又给他夹了筷子菜,笑道:“小酌两杯不碍事,况且有我在。”

  云岫见碗里小山尖似的堆着御膳,又见谢瑜安光忙着照顾自己,酒水肴馔分毫未动,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也替他斟满了酒又夹了数筷对方爱吃的在他碗中。

  美酒佳肴间,方才的那点子愤懑和不快似乎都随之淡去了。

  云岫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索然无味,似乎皇宫里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美好,虽一砖一瓦都镶金嵌玉,尽善尽美,却处处包藏杀机,教人心惊胆寒。

  他忽然有些想念青萍府的家了。

  谢瑜安见他兴致不高,面色寂寥,便故意借谈殿中歌舞和丝竹雅乐的话头引他多说几句话。云岫这才抬头去看舞乐笙箫,目光扫过阶陛之上浓墨重彩的玄色衣影又匆匆避开。

  云岫记得谢瑜安在教导宫中规矩时曾反复告诫过他,随意窥视圣人龙颜是大罪。初听这道规矩时,他还偷偷地想,那些近身服侍的宫人以及妃嫔娘娘们即便和陛下朝夕相处,岂不是也并不清楚圣上究竟长得是圆是扁。

  而今晚在千岁殿宴饮的这些王爷公主、朝臣命妇们或许也和自己一般,压根不知皇帝是俊是丑。

  这想法着实大逆不道,云岫只敢一个人偷着乐,他脸上藏不住事,嘴角一扬,颊边就现出两道梨涡,顿时笑靥如花,娇憨可爱。他却不知,在他暗暗编排皇帝的时候,对方的目光穿过十二旒正落在自己脸上。

  谢君棠百无聊赖地斜倚在御座上,近些年,像今晚这种宫宴,过去他最多也只是露个面略坐一坐就走,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方才当他在高处坐定,目光在底下众人低垂的后脑勺上倏忽掠过时,不过几眼就在一堆锦衣华服之中瞧见了一件熟悉的旧衣。

  那是他年少时曾穿过的旧衣。

  当初他还只是个可有可无,同母亲一道被幽禁在冷宫中的先帝幼子。

  在他十一岁那年,因亲儿子当了皇帝又恰逢自个儿四十大寿,顾太后万事顺遂,心情颇佳,竟大发慈悲地放自己出来,又命针工局赶制了新衣以便自己在千秋节上能穿。

  宫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人精,见他是从冷宫出来的,多年无人问津,隐形人一般,差事上就未用心。新衣上面既无皇子规制的龙纹图样,连用料、手艺也是极尽敷衍之能事。

  新衣肥大不合身,像个斑斓的口袋松垮地罩在身上,他穿上这身衣裳,连走路都走不好,又有居心叵测的人为了让他在顾太后寿宴上当众出丑,故意踩他衣摆,害他跌得鼻青脸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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