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夜半那道目光再度出现时,起初云岫并未多在意,只以为会和前几晚一样倏忽就消散了。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目光要比前几日来得更加稠密,像春蚕吐出的丝一样密密匝匝地把他包裹住,又像那晚一丝不挂地被宫女用布巾紧紧缠住一般,让人又羞耻又恐慌。
云岫在目光织就的茧子里闷出了汗,寝衣被濡湿后紧贴在身上,他不安地粗喘了两声,手脚下意识地挣了挣,企图尽快破梦而出。
然而这梦却越陷越深,到后来竟觉得有人在吻他。
云岫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了一跳,又因唇齿间的缠绵而无意识地发出破碎的轻哼,他迷迷瞪瞪地在梦里化成一湾溪水,徜徉在山涧险峰之间,时而平缓流淌,时而飞流湍急,于万丈之上遽然跌落,在悬崖峭壁间摔出无数浮沫。
他惊叫一声猛地醒了。
可在睁眼的刹那又被吓得魂不附体。
只见黑暗中有个模糊的人影正伏在他身上,呼吸之间伴着一股苦涩辛辣的药香,嘴上温热濡湿的感觉如此真实,云岫甚至能想象得出此刻银丝在唇齿之间黏连的糜烂情景。
一切都不是梦。
轰的一下,浑身的血液冲向颅顶,那种撞柱后的疼痛晕眩再次席卷而来。
“你……不……”云岫仓皇地吐出两个字,又被悉数吞没在唇齿碰撞中,他推拒、躲闪,又不得不败退、迎合,到最后,只觉得舌根发麻发僵,整个人如坠云团。
对方自始至终不发一语,黑暗中只有粘稠的唾液交换声以及急促的喘息声。
这场吻缠绵酣畅又格外漫长,待到唇齿渐分,吻已趋于尾声。大股清新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入,云岫剧烈地喘息着,胸膛一起一伏,如同一尾被抛上岸就快渴死的鱼。此时他以为对方就这样放过了自己,未料到下一刻对方又低首含住了他的唇然后下死力地狠狠一咬。
顿时皮破血流,血液的咸味在他二人唇齿间弥漫,将原先那股药味盖了过去。
云岫疼极了,眼里蓄满了泪,等水雾散去,那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第83章 心虚
因为这段插曲,后半夜云岫不敢再睡过去,他蜷缩着抱被坐在床榻上,直到晨曦的微光从窗格外射入把寝殿内的黑暗一点点驱散,外头传来方玉的脚步声,他紧绷的心弦才为之一松,一下软倒在床褥间。
直到坐上来时的船,云岫的脸仍是白的。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什么圣驾回銮,不过是障眼法。只要一想到谢君棠非但没有离开,每晚还会走入寝殿窥伺自己,云岫便如坐针毡。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他这般宽慰自己,等离开了行宫回到帝都郡王府,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
脚下水浪煎盐叠雪,两岸柳烟花雾,春色迷濛。云岫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座渐行渐远的小岛,害怕一回头,那岛会张开血盆大口再次把他攫噬而去。
不久小船泊在码头,岸上停着一辆与来时那天一模一样的马车。
只是今日除了那五个羽林卫,又多了个武官打扮的人。见到云岫登岸,他立马迎了上去,拱手为礼,“云小公子,卑职奉命护送您回京,现下请您登车。”
云岫看清他的脸后,犹疑地问:“你是……吕大人?”
吕尚尧笑道:“云小公子好记性,竟还记得卑职。”
云岫大为惊异,不曾想竟会在此时此地见到吕尚尧,他不由地往前走了两步,再次打量对方,眼前这人的长相确实和中秋节那晚他在千岁殿外见到的人别无二致。
“吕大人,瑜安哥他究竟如何了?”云岫望向马车旁的几张熟面孔,“当日是你让他们去郡王府报讯的?”
吕尚尧闻言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但这种不自然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瞬他就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他们正是卑职的人,那天也是奉了卑职的命令行事。至于世子他……他并无大碍,几日前已经回了郡王府。”
云岫半信半疑地问:“你的人说瑜安哥在亲耕礼上伤口裂开,危及性命,怎么现如今你又说他无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你的人会把我带去……带去……”六合同风这四个字在他嘴边徘徊,最后还是被咽了回去。
吕尚尧道:“当日世子确实在下田劳作时伤口裂开,随行的医官看过后要他卧床静养……至于卑职的人去郡王府把您接来行宫,一切都是奉旨办差,望您见谅。”
云岫沉默了稍顷,又问他:“吕大人,你不是瑜安哥的朋友么?”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只因这个问题实在过于天真了。
吕尚尧道:“君命难违,是卑职对不住世子的信任。”
清晨的风携着湖泊上的水雾和岸边的花香吹起云岫的袍服。
若是没记错,这位吕大人上回还称呼自己为世子妃,可今日他却改了口,且对方是在羽林卫中供职的武官,自己撇开谢瑜安的未婚妻这个头衔后,不过是个白身,但现在对方却一直谦卑地自称为“卑职”,凡此种种无不像一记巴掌狠狠地扇在云岫脸上。
对方必然瞧出了什么。
也对,他奉旨办事,到了现在岂会察觉不到!
自己身有婚约,又无官职,却被皇帝秘密接入行宫多日不出。是个人会如何想?必定是觉得自己背着谢瑜安同皇帝有了苟且。
思及此,云岫两颊火烧火燎,他侧过身不敢再看对方,并以启程赶路为由快速钻进了马车。
车轮辚辚滚动,很快出了行宫往帝都驶去。
云岫的心很乱,等回了郡王府见到了谢瑜安,他该如何解释这几日自己的去向?路上他忧心忡忡,越接近帝都越如坐针毡。
被困在六合同风的那几日,他无时无刻不想尽快回到郡王府,可等到了这一天,他又期望这段回去的路能再漫长一些。
马车停在郡王府门口的时候,时辰尚早。
长史官接到门房的通报立马迎了出来,他先朝吕尚尧行了礼,客气地笑道:“怎好再劳烦吕大人专程跑一趟?仆已命人去禀报世子,您快里面请。”回头又对身后跟着的仆从道:“还不快请贵客去花厅用茶,好生招待着。”
一众仆从诺诺应是,忙要引着人往府里去。
吕尚尧却没急着进去,只道:“不知世子现下可好?”
长史官道:“托您的福,世子已无大碍,只是还下不了地。”
吕尚尧点点头,又指着车驾道:“云小公子此次不仅受了惊还遭了莫大的罪,我难辞其咎。今日上门除了把人送回府上,也是为了负荆请罪。你先遣人送小公子回去休息,稍后带我去瞧瞧世子。”
长史官诚惶诚恐地道:“这是哪里的话?您是郡王府的恩人和贵客,咱们全府上下谢您还来不及呢!”
云岫在车里听了半天,觉得长史官和吕尚尧的这几句话很是奇怪,竟像是提前知道对方今日会把自己送回来似的。
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晓的内情?
这时,两人寒暄完,长史官又走到马车前问候云岫,“小郎君,您现下无恙了么?自从知道您受了伤,世子就日夜悬心。好在苍天保佑,您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云岫脑袋嗡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郡王府里竟然连自己受伤的事都已获悉,他不禁手脚冰凉,呼吸一滞,就怕下一刻会从长史官口中听到质问和谩骂。
“小郎君?小郎君?”长史官见车内迟迟没有动静,担心出事,忙掀开车帘去看。
只见云岫好端端地坐在里头,面色说不上好,眼神飘忽躲闪,像是只受了惊的猫儿,额上还留着块新愈的疤。
长史官唏嘘道:“您受苦了,快进府休息罢。”话音刚落,就见一道倩影提着裙摆从府门内奔了出来,甫一见到云岫,眼泪就扑簌簌地掉,语带哽咽地唤了声,“小郎君……”
“松萝!”这下云岫坐不住了,立刻下了马车。
松萝边哭边拉着要看他额上的疤,看过后眼泪掉得比方才更凶,“怎么会伤成这样?除了这儿,还伤着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