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笑了笑,没有同他多做解释,只道:“好了,老祖宗已随陛下去了宣政殿,你也快去罢,待会儿必定是要使唤你的。”
福喜噘着嘴道:“哥哥好生绝情,自己躲懒吃独食还分派人家活计故意把我支开,我又不同你抢。”
方玉笑着在他脑袋上轻敲了一记毛栗,教训道:“再啰嗦,回头我告诉老祖宗去。”说完却从怀里掏出包东西塞在他手上。
福喜打开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哎呀,是冬瓜糖,还是方玉哥哥对我好。”说完捏起一粒就塞在了嘴里,这下也不抱怨了,把剩余的糖重新包好后,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方玉见云岫望着门口,遂解释道:“那是福喜,年纪最小,一惯淘气贪嘴的,您切勿见怪。”说完又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道,“过会儿您还得随奴婢去宣政殿待命,趁这会子功夫先吃点早食。”
云岫看了看桌上的碗碟,发现上头也摆着牛乳燕窝粥、珍珠糯米烧麦几样,都是现做的,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除此以外又有各色荤素馅包子三品、饽饽点心两品、银耳炖桃胶一品,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一桌子,竟比方才谢君棠这个皇帝吃的还要丰盛许多。
第97章 传茶
“这……这也太……太多了……”云岫不无叹服地说。
方玉请他坐下,递了牙箸给他,又亲自为他布菜。
云岫见他光站着伺候,没有要坐下来一同吃的意思,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坐?不是冯公公给你备下的么?是我沾了你的光才对,怎么反倒让我先吃了,不行不行!”
方玉笑道:“您先吃着,奴婢还不饿。”
云岫顿时起了疑,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方玉的笑容很快凝固住,最后抿着嘴慢慢低下了头。
到了此刻,云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谢君棠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阴晴不定,待他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透。昨晚还强迫自己纹绣,今日又施予这等小恩小惠,这算什么呢?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方玉见他情绪消沉,似有不快,立马就要跪下请罪,云岫忙扶住他又把人按在旁边的椅子里,叹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别怕,是我不好,这本就与你无关,你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他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东西太多了,我哪里能吃得完,咱俩一块儿用罢。”边说边给对方盛了碗粥,又把各色点心小菜夹了许多给他。
方玉迟疑着不肯受,奈何云岫再三坚持他才作罢。吃完,两人又立即赶去了宣政殿。
巧的是,他们前脚刚到正要往班房走,就见几个小内侍端着茶盏从那里来。冯九功此时从殿内出来,见他俩也在,便道:“巧了,里头正传茶水,换你俩进来伺候罢。”
方玉应了声,接过其中一个小内侍的托盘代他站在了队伍里,云岫也想依样画葫芦,哪知却被冯九功叫住了,对方指着站在最前头的内侍对他道:“你去替他。”
云岫没明白这其中有何分别,但此时也不方便问,便只好听命照办,随后跟着往里走。
只是甫一进去,冯九功突然止了步,回头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云岫悄悄抬眼透过花罩镂空的格子往里头看,只见偌大的内殿之中,气氛冷凝,几位老大人全都束手站着,头微垂,腰背紧绷,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君棠坐在上首,面色淡淡,正在翻看奏本,虽没有明显的神情表露在脸上,但凭借这些时日的相处和了解,云岫还是一眼就瞧出了他平静外表下的怒意。
果不其然,少顷谢君棠就把奏本扔在了朝臣脚下,冷声道:“当初你们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也就罢了,后来朕御笔朱批了结此案时,为何无一人提出质疑,怎么过了两月又都纷纷冒出来说要朕三思,重新定夺,这究竟是何道理?”
众人缄默不语,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谢君棠冷笑一声,面容下拉,已显出怒意,“你们不说,朕也清楚,不过是惧怕雷霆天威,担心那会儿朕正在气头上,非但听不进去求情的话,还会迁怒于求情的人。好呀!好一群体察上意又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股肱之臣!”
“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众人见他发怒,纷纷跪下请罪。
谢君棠却并不买账,寒声讥讽道:“尔等何罪之有?朕和玄朝还要多多仰仗诸位,如何敢治尔等的罪!尔等这般作为岂非是要折煞了朕!”
云岫眨眨眼,发现这人言语里的尖刺并非是单单针对自己一个,原来对着朝臣也会同样的阴阳怪气,含沙射影。
朝臣闻之变色,匍匐于地,头也不敢抬,“臣等惶恐,臣等死罪!恳请陛下开恩恕罪!”
谢君棠道:“天下至德,莫大乎忠。那何为忠臣?古人云:忠臣之事君也,莫先于谏。下能言之,上能听之,则王道光矣。尔等今日能站在这里,无不是因为尔等都是饱学之士、能臣干臣,你们读过的圣贤书车载斗量,明白的道理盈千累万,非朕所能及。你们嘴上说着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可却连最基本的‘忠’都不明白,所作所为究竟是把朕置于何地?自从去岁出了那事,你们面上劝朕说那是无稽之谈,但朕怎么觉得你们一个个都把那上头写的奉如圭臬,只差把暴君昏君四字刻在朕脑门上!”
“臣等罪该万死!请陛下赐罪!”此时朝臣皆是声泪俱下,愧悔难当。
谢君棠犹不解恨,正待要继续说下去,余光里瞥到花罩后有一双杏眼,目光炯炯,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他心底蹿腾的火焰像是被个凭空出现的锅盖一下罩住了,神色莫名一僵。
那杏眼在触到他的目光后,像是投在水里的月影,被石头一撞就破碎开来,消失无踪了。
谢君棠心里冷笑连连,把脑袋缩回去就以为别人拿你无可奈何了么?真是天真可笑至极!遂怒道:“何人藏头露尾?”
云岫缩着脖子,未料到自己看戏一时忘形竟被他逮住了,暗道这下遭了,按对方的脾性,方才的火气还不一股脑地往他身上撒,顿时又惊又怕。
冯九功忙走出来请罪,“陛下恕罪,是奴婢带人进来上茶,不慎打搅了陛下与诸位臣工议事。”
谢君棠扫了眼他后头,仿佛他身后站着的不是人,而是几只戴着帽子的鹌鹑,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云岫那老鼠胆混在其中倒是一点都不突兀。他又看了眼底下仍旧跪着的朝臣,忽然低头整了下衣袖,语调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那种漫不经心,“既如此,进来给各位大臣上茶解解乏。”
冯九功忙应了,招手让小内侍们进去,云岫站在最前面,宫里伺候人的规矩他是一点也不懂,径直就往朝臣那边走去。结果刚迈出步子,背后就被只手轻推了一把,云岫身子一侧,不得不往御案方向去了。
他像是被架上了高台,想半路折返都难,只得硬着头皮把茶盏端到了谢君棠手边,因为太过紧张,手微微颤抖,茶水溅了出来沾湿了旁边摊着的奏本。
谢君棠瞪了他一眼,还是那种要吃人的神情,又仿佛是在嘲弄他,怎么如此蠢笨,云岫不敢看他,飞速地往后退,脚下像踩着轮子一般,倏的一下就逃窜回冯九功身后,又缩成了鹌鹑。
此时朝臣们纷纷谢恩起身,皇帝不赐座,他们也没地儿坐,只能站着接过内侍们端来的茶喝了起来。
谢君棠呷了一口,眉眼在白雾袅袅间柔和了几分,他撇着茶沫道:“今年的春茶比往年要好上不少,诸位大人辛苦,议了这么半天恐怕早就口干舌燥了,冯九功,给诸位大人再续上一盏。”
众人听了,原本没喝完的都默默一饮而尽,把空了的茶盏搁回了托盘上。
云岫跟着大家出了内殿,回到班房沏茶,又再度回到殿内给诸位大臣上茶。
喝完第二轮,殿内气氛又恢复如常,谢君棠似乎怒意稍减,开始心平气和地继续议事了。
内侍们退了出去,但暂时还不能回班房歇着,而是垂手站在廊下等候,以防里头再度传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