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动静闹得不算大。但见过林春澹的人太多,流言根本是不可能消散的。况且陈嶷说,春澹想保留自己的这个名字……皇帝什么都愿意依他,但相应地就要考虑得更多。
他是他的儿子,这些年他已经受过那么多苦了,怎能还让他由人非议?帝王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被称为暴君,他也要强力镇压所有不好的流言。
他的春澹,决不能再受一点点的苦。
而少年闻言,心中翻起滔天巨浪来。
他从前是在林府后院长大的,没见识过什么杀人的事情。实话说,听见“全部赐死”时,他漂亮的眼瞳震颤了好久。
毕竟,那可能是许多条命。
可他同时也明白,皇帝这是在保护他。权力争夺的恐怖之处,他在汴州的回程路上,看见那尸横遍野时,就隐隐有所感知。
如今,他不再是那个只求生路的小人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是皇帝的儿子。
就注定踏入权力漩涡中。未来注定要与一些人你死我活,他绝对不可以心软。
绝对不可以怜惜践踏自己之人。
所以,林春澹有些害怕。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在想,如若下次亲自赐死别人的时候,他的手绝对不能是颤抖的。
“谢谢父皇。”
少年吐出一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皇帝没有久留,他政务繁忙。这会儿出现在这,完全是因为薛曙机敏,在看见那几个恶徒的第一秒,就让身旁的小太监去宣政殿找陛下了。
这会儿,薛曙的心情很好。因为他听见皇帝说,对外宣称谢庭玄的男妻已经病故了,那不就是扯清了他和林春澹的关系了吗?
那他不就能追求林春澹了吗?那他不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吗?
薛世子十分舒畅地叹了口气,心想着他在西山寺缠了佛祖三天三夜,现下愿望可终于生效了。
而林春澹脑子里乱乱的。
皇帝让他在宫里随便逛逛,但出了这等子事,他也没什么心情了。便说自己想回东宫,陛下自然同意了。
但走回去的路上,他却屡屡想起昨夜之事,想起满身血污、趴在雪地里的谢庭玄。
因为皇帝刚刚提到了谢庭玄的名字,更提到了他们的婚事。
那夜的灯火,结发的……锦囊?林春澹下意识去摸袖子,却想起自己早晨换了衣裳。
可早晨,也没发现那个锦囊啊。
一想到它可能丢了,少年心里就说不出的烦闷。但他的理智又不断地告诉自己,丢了就丢了吧,留着还不够心烦的呢。
左右脑互搏,林春澹的情绪也变得烦躁起来。但他身边跟着的薛曙又是个话多的,在他耳边说,“殿下,别不理我。我刚刚表现的好吗?”
薛曙个子很高,长相也是英俊成熟的类型。但他始终垂首,跟在少年身边撒娇的样子,显得有些诡异。
林春澹随口敷衍道:“好好好,太好了。本殿下给你鼓掌。”
薛曙得寸进尺,先一步横在少年面前,堵住他,一点点地逼近。
那双骄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痴迷的色彩。他声音微哑,缓缓开口道:“那殿下能不能奖励我些什么呢。”
刚刚父皇不是已经奖励过他了吗?
少年蹙眉,漂亮的眼眸转动,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男人。动一下,薛曙的目光也移动一下。
目不转睛地黏着他。
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其实,薛曙想说,我们能不能成亲?或者是,你能不能亲我一口。
但他知道,说出来之后林春澹肯定会把他当成轻浮的人,说不定还会讨厌他。
而且,薛大世子还是非常纯情的。他的目光落在少年那双纤长玉白的手上,瞬间联想到些什么,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脸色薄红,害羞地问:“我能不能,牵一下殿下的手。”
然后,林春澹嗖地将手缩回了袖子里,藏在身后。他眼眸闪动,神色飘忽地说了句:“你别妄想了,我现在不喜欢男人。”
咔嚓一下,薛大世子的少男心碎了。
他恨恨地骂起了谢庭玄这个装货,竟然把春澹害成了这样。
慌乱地找补道:“别、别啊,那是人不对,你喜欢我,我绝对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林春澹翻了个白眼,把他推到一边,自顾自向前走着。
“那你喜欢女人吗?你把我当成女人也行啊。”
薛曙追上去,少年对他无语。只能说:“你别喜欢我了,咱们俩做兄弟不行吗?”
兄弟……薛曙咬牙切齿,还是答应了。
谁说兄弟不能在一起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狠狠地黏着林春澹!
*
之前林春澹在东宫住过一段时间,所以颜桢很清楚他的喜好。中午特意准备了满满一大桌的菜,一直坐在火炉旁等着少年回来。
她月份大了,快要生了,所以行动格外不便。侍女搀扶着她坐下时,林春澹刚解开身上的大麾,赶紧拿了个软垫垫在她的坐凳上。
然后乖乖坐下,看了下周围,问:“皇兄今天中午不回来吗?”
颜桢摇摇头。她说太子政务繁忙,中午经常是呆在宫里,不回东宫的。
天气晴朗,但天气还是很冷的。房里的暖炉里都烧着碳,但说话时口中呼出的水汽还是会被凝结成白汽儿。
吃了两口,林春澹拿住筷子,说了句:“明日后日,我可能要去趟谢府。”
颜桢微微愣了下,笑着问:“是有什么东西落在那了吗,不如吩咐下人去拿?”
她觉得,现阶段两人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林春澹摇摇头,说:“是我的小猫。它只跟我,不会跟别人的。”
其实他也不想回去,不想再见到谢庭玄一眼。
但善念还留在谢府里,他怎么也放不下。这就跟父母分开一样,他是万万割舍不了自己的小猫的。
“这样啊。”颜桢没再多说,给他舀了半碗莲子羹,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自己去吗。”
“我叫上了荣王府的薛曙。他,人还可以。”
以前林春澹觉得薛曙算是一顶一的混蛋了,但自从那次他护送他去西山寺,还有今天挡在他身前……
他觉得,薛曙其实人还可以嘛。
“那就好。”
颜桢将莲子羹放在林春澹面前。后者扯了扯唇,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装乖道:“谢谢皇嫂。”
“一家人客气什么。”
颜桢最喜欢他这股乖巧劲儿。
一顿饭吃完,颜桢看着少年,终于还是开口了:“如果有误会的话,其实可以试着解开的。庭玄,他可能是太陌生了……”
她和陈嶷都是过来人,从相知相爱到成亲,需要走过很久的时间。这个过程需要两个人不断地磨合,必不可少地就会刺伤对方。这其实是个简单的道理,陈嶷也懂,只是他作为林春澹的皇兄,自然会偏向、放大。
但颜桢比他理智许多。她和谢庭玄多少有些渊源,所以提起旧事来也熟悉些,“谢家规矩多,他自小被约束着,一向无欲无求。但人怎么会没有欲望呢,被压抑、被束缚久了,人是容易发疯的。”
所以当遇到自己抛开一切也想要得到的人时,便会有些收不住手,欲求与猜疑交杂着,自己就能把自己逼疯。
何况,他比其余的谢家子弟还要再惨一些。旁人尚且有父母疼惜,而他母亲再嫁,父亲则是那个加害者。这样长大的孩子,性格总是有些缺憾的。
只是从前他光芒太盛,隐藏太好,才真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光风霁月,无欲无求。但,人永远是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想要得到的东西或人。
她目光落在林春澹身上,注视着少年明亮的眼眸。而谢庭玄此生所有想要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之前,陈嶷从薛曙那里听说了少年去西山寺乞求的事,告诉了她。
她当时听完只觉得震撼无比,觉得林春澹的心像一颗宝石般纯粹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