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怎么办呢,难不成又要委身他人。不要,纵然他之前算计了谢庭玄,那也是他主动选的,是他算计旁人。
凭什么让旁人算计他,强迫他?
他讨厌薛曙,讨厌这个有权有势的二世祖。少年眼眶红了,眼泪要落不落地积攒在浓长下睫上。
看得薛曙一阵心疼,他手忙脚乱,来不及解释,便想用手指替他拭去泪水。
但指节还未沾到林春澹的面颊,余光先瞥见一抹身影。
动作微顿,身体完全僵住。
他缓缓地扭过头,便见长廊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鸦色长发未束,披着,如藻般夹杂在素色衣衫中。阳光折射进廊下,到处一片春光融融,却唯有他像立在浓稠的黑夜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源,散发着无尽的阴寒。
眸色晦暗、不明,也看不清楚,却能让人感知到他那阴冷的目光始终凝在他们身上。薄唇明明绷着,却总有种癫疯似笑的意味。
他注视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窥视着。
阴森森的,像只游荡人间的恶鬼。
见到薛曙发现他,反而阴冷地盯着他,笑着。像极了志怪传说中喜怒无常的女鬼。就算是胆大的薛世子,也不免被他吓到。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喉咙吞尽一般,薛曙站在原地,脸色微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春澹察觉到他的异样,奇怪地望过去,发现谢庭玄站在廊下,遥遥地看过来。
但少年看过去的那秒,男人瞬间收敛目光,只是神色有些冷而已。
仿佛刚刚只是虚假的泡影,只是薛曙眼花了,谢宰辅明明是那个光风霁月、疏冷如月的皎皎君子。
怎么可能会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可薛曙想想刚刚的那一幕,真的头皮发麻。
“你们在干什么。”
谢庭玄的声音出奇意外的平静。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
薛曙被吓得还没缓过神,林春澹绷直着脊背,正在心里快速罗织着狡辩之词。
谁也没注意到,他素色的袖口处,刺目的鲜血顺着修长手指蜿蜒而下,滴滴坠落在长廊地板处。
那是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刮破皮肉后止不住渗出的血。
春澹,你这么不乖,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第29章
还是林春澹机灵, 在看见谢庭玄的第一秒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推开了离得很近的薛曙。
但他却没想到,自己这么做反而显得更加奇怪, 就像是和情郎私会被抓奸了一样。
少年眼睛里满是焦急。忍不住地想,糟了糟了, 本来他让人代抄的事情已是罪无可赦, 没有好果子吃。
现在又多加一条和私会男人。刚刚薛曙离他这么近, 两人姿态那么暧昧, 就算谢庭玄不喜欢他, 但为了面子, 也不会放过他的。
上次他收了崔玉响的玉簪,他便放狠话让他去崔玉响府里。
这次呢?他罪加一等又一等的,又是代抄迟到, 又是给他戴绿帽子,简直罪无可赦。
谢庭玄还会那么好哄吗?
林春澹内心咯噔一声, 觉得自己今天可能得掉层皮。
都是薛曙这个混账二世祖!
他在内心对这个混蛋拳打脚踢,恨不得做个小人扎扎扎死他。而就在他偷偷泄愤的时候, 谢庭玄已经悄然来到他身边。
直到修长的手按在他肩头,林春澹感觉耳鬓间传来缓慢悠长的吐息, 气流搔着他耳垂的敏感处, 让他浑身都僵直了。
一缕乌发落下,滑过他脸颊。
他能清楚地听见男人低哑的声音响在耳侧:“春澹,为什么不回府。”
谢庭玄很少称呼他, 只有在发怒的时候会叫他的大名, 但此刻他却语调温柔地叫他春澹。声音清冽如水,念起他的名字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意味,很好听。
可林春澹却莫名地, 有些害怕。
因为男人这样实在有些吓人,脚步声几近为零,不知何时,就像个鬼一样飘了过来,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但除了害怕之外,林春澹被他那么贴着,也莫名地生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是被下了魔咒一样,不知不觉地,耳尖烧得滚烫。
身体僵硬地感受着谢庭玄的薄唇擦过他耳垂,苏苏的、麻麻的。他理智尚存,虽不敢推拒,却还是壮着胆子回答,声音小小的:“大人,没有不回府。是薛世子,他拦我。”
林春澹自然想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薛曙,毕竟本来就是薛曙的错。他走的好好的,是薛曙非要拦下他。他还想向谢庭玄告状,说薛曙想跟他抢人,想给他戴绿帽子。
但是没敢,怕破罐子破摔后,薛曙一气之下将他要逃跑的消息说出来。
本以为谢庭玄又会冷着脸,不由明说地发脾气。可意外的是,男人眸色深沉,垂眸看着他时,眼底情绪复杂如许。
却并没有发脾气。
“知道了。”
温热的吐息依旧萦绕在他耳畔,谢庭玄缓缓地直起身子,一面看向故作镇定的薛曙,一面分开修长五指,笼住少年的耳朵。
用骨节分明的中指,轻轻地抵在少年耳后软骨处,暧昧地摩挲着,那颗红色的小痣。
男人压迫感实在太强,纵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此刻也禁不住他冷漠的目光审视。那种视线既平静,又带着一股独属于上位者的蔑视。
薛曙故作镇定,却还是忍不住移开了目光。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见状,谢庭玄垂目,静静看着少年泛红的耳垂。
似乎被此取悦了一般,声音里的冷意有所缓和,但仍旧带着一种轻蔑:“你父亲年轻时为我朝征战多年,立下赫赫功劳。你作为独子,一向不学无术,不思进取,整日只知饮酒玩乐。现在竟也学会逼人就范,趁人之危了?薛曙,你该被好好管教了。”
是斥责,是训教,更是威胁。
薛曙脸色一僵,下意识想要反驳,却找不到理由。他是世子,早晚袭爵,但也只能怼怼林琚这样的小官,谢庭玄品阶极高,的确有资格训斥他。
其次,谢庭玄出身世家大族,是两榜状元,是清流之首,更是万人拥戴的君子。除了家世,他没一样赶得上的。
唇张开又合,嗫嚅两声后,终是老实闭嘴。垂首答了句:“是,谨听宰辅教诲。”
他格外不忿,看着林春澹和男人亲昵的动作,酸意更是不住地涌现。手指攥成拳,骨节处都泛着白,但他却不能做什么。
即使恨不得冲上去将两人撕开,却还要装作无事一般,默默目送他们离开。
薛曙不甘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却意外发现谢庭玄的袖子沾着些血迹,被他身上的素衣衬得格外刺眼。
只是刚刚,他一直站在林春澹身后,衣袍掩映,谁也没看见罢了。
薛曙皱眉,一时没想到他为何会袖口沾血。直至他余光瞥见地上的血迹,因着长廊下是赭色的木板铺成的,所以血迹落上去并不是很明显。
但注意到了一滴血,便会注意到所有的。
他的视线追寻着,然后发现……赭色地板上,一滴又一滴的血,连成长串,轨迹正好同谢庭玄吻合。
联想起刚刚长廊下,谢庭玄那鬼一样的做派。薛曙神色微僵,下意识抬头望向跟在谢庭玄旁边的林春澹,内心咯噔一下。
哪里还觉得那是种亲昵,春澹简直是误入狼窝的羊!
别跟他走。他很想这么说,但想起林春澹厌恶他的神色,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心想,就让他误入狼窝吧,这样他才能知道究竟谁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他脑海中再次涌现谢庭玄刚刚那副样子,跟大白天撞鬼一样,下意识地害怕起来,骂了句:“真他妈邪门。”
*
马车内,金炉内沉香燃尽,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在林春澹鼻间,沁人心脾,和谢庭玄身上的香气一般,仿佛扑进了他的怀抱中。
林春澹遥遥地想起上次去西山寺,他躺在谢庭玄怀中安睡时,嗅见的就是这极其安眠的味道。但那次没有燃香。
“你要睡过去了?”谢庭玄坐下,看见昏昏沉沉的他,淡声问了句,却没掀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