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托着腮,有些苦恼地想,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开始虽然觉得谢庭玄颇有几分姿色,可脾气那么坏,还总是冷冰冰的、装装的。活也不好,只会苦干,还能变着花样地捉弄他,他才不想多看一眼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越看越喜欢。即使逼他练字,即使不让他多吃糕点,不让他做这也不让他做那,即使心里骂他是个绝世大混蛋。
但还是想见到的。
为什么呢?
他从前喜欢魏泱,是因为魏泱总是纵容他,他做什么他都会夸他,就算只会写“林春x”三个字,魏泱还是会笑眯眯地拍着他的肩膀,夸赞道:“林弟,你字写的也很好嘛,很有天赋。若你参加科考,肯定是金榜题名,一举高中。到时苟富贵,莫相忘啊。”
所以他才会喜欢魏泱的。
可谢庭玄并不会总是夸他,也不纵容他,还总是管着他。到底为什么喜欢呢?
林春澹鲜少与人接触,成长道路上也没有人指引,他想不透这些。最终只能将这归咎为……一种理不清的情感。
就像他曾听过一些大家口耳相传的故事。主人公们或许一见钟情,或许缠绵悱恻,具体的情节他想不起来了,但说书先生描绘主人公们之间的爱情时,总是用一句很好记的诗形容。
似乎是这样说的,想他时,爱他时,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那时他不懂,总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怎么会是什么网啊,结啊的,故作玄虚。
可现在,林春澹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睛。
摸上自己乱跳的心脏,很混乱地想:
他的心,好像为谢庭玄打结了。
“怎么会这样呢。”少年一边低低呢喃,目光却幽幽地转回正处在昏迷中男人的身上,有些忧愤。
谢庭玄这个混蛋亲完人就晕过去了,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有多乱,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看着他,有多喜欢。
想着,林春澹又忍不住勾起唇角。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想要用它描摹男人起伏的脸部轮廓,当做打发时间的消遣。
唔,就从额头开始吧,顺着鼻梁往下摸,还要掐掐他的脸。这个混蛋之前总是掐他的脸,他这次非要掐够本不可。
但,指尖刚刚接触到谢庭玄的额头时,就愣住了。
不可置信地摸了又摸,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烫,不会烧成傻子吧。”
他终于发现谢庭玄发烧了,额头烫得能煎熟两个鸡蛋。
林春澹有些慌了,一是怕他烧成傻子,二是怕他烧死过去。
他赶紧回忆,发烧时应该怎么做……但好像,实在没什么记忆。因为他就没生过什么病,能活下来完全靠着命硬。
毕竟他会走路会自己吃饭之后,林府便将他唯一的奶娘撤走了。若是身子骨不好、容易生病的话,估计如今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但他似乎曾经听魏泱说过,他小妹发高烧时他是怎么照料的。
好像,是要给人降温来着,涂酒在身上来着?
虽然现在没有酒,但还是能帮他降降温的。
林春澹怕谢庭玄烧出问题,赶紧忙着解开他的衣带,快速地将他湿透的官服外袍扒下来,然后是中衣、里衣……
直到扒得只剩一条亵裤为止,才停下来。
清冷月光洒下,衬得谢庭玄肤色更加冷白,身体裸露,肌肉线条很明晰。虽然见过了很多次,但林春澹还是有些害羞,尤其是他肩膀很宽大,腰身却窄窄的,像蜂一样。
但特别有劲儿。具体是怎么有劲的,少年不敢仔细回想。
他轻咳两声,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然后将自己湿漉漉的外袍也脱了。
其实他的中衣里衣也是湿的,也不舒服。
但林春澹不好意思。虽然现在没别人,谢庭玄也昏迷过去,可两个人光着身子呆在一处……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有点害羞。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抱起谢庭玄和自己的衣服来到一边,准备将它们摊开晾着。
摊着摊着,从谢庭玄的衣袍里摸出来一个火折子来。应该是之前在马车上点灯时,他闲着无聊顺手摸起,塞进谢庭玄衣袖里的。
谢庭玄虽然发现了他这小把戏,却是纵容,没有拿出去。
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了用处。
少年赶紧将它打开,见里面的火引子还没灭,便小心翼翼地护着来到桌子边,点燃那盏油灯。
烛心细细的,火苗也小小的,但火光天然会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林春澹眼眸中映着这簇火苗,像是眼中绽开了一朵橘色的花。
他赶紧端着这来之不易的光亮,重新跪坐在谢庭玄旁边。
映着昏黄的烛火,林春澹才终于看清谢庭玄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的十几处,遍布在身体的各个地方,最浅的也有一道血痕。
而深的多是皮开肉绽,就像他腰侧的那道,长三寸有余,伤口很深,虽然止住了血,但已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看起来十分骇人。
光是看着,少年便感觉浑身发疼,惊出了一身冷汗。
指尖紧紧地攥着,他眼眶又有些红了,闷着声音说了句:“谢庭玄,你别死。”
林春澹其实是很无力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做这么多了。可手指触上谢庭玄的身体时,发觉还是那么滚烫,高烧还是没退下去。
他心里很担忧,但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在谢庭玄身边躺下,慢吞吞地自言自语,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他。
山洞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但林春澹呆在谢庭玄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却觉得格外安心。
他仰头看着外面夜空,浅淡的眼瞳里映着跳动的火苗,说起了从前的事情:“谢庭玄,你知道吗?我以前受过好多好多的委屈,我娘好久之前就死了,我爹有好多孩子,没有人会在意我。我小时候总是被兄弟们欺负。为什么欺负我呢,因为欺负别人,别人的娘会保护他们,但是我没有娘,即使欺负了也不会有人替我做主。”
“他们悄悄给我的破院子上锁,我只能从院墙上爬出去,有一回头晕爬错了,到了隔壁的院子……”
说到这里,林春澹顿了一下,赶紧讪讪闭嘴。
这个后面的不能说,因为他是不小心翻到了魏泱家的院子,砸到了魏泱。
纵使谢庭玄处在昏迷中,应该听不见他的话。但少年还是有些心虚,赶紧换了个话题:“还有一回冬天下大雪,他们团了雪球,我才刚刚出院子,便被他们砸得全身都是雪,可冷了。”
他说着,忍不住地想要撒娇,便转过身子抬眸看向谢庭玄。
轻轻眨了眨眼,“他们是不是很坏。”
见谢庭玄没有动静,他才继续说下去。昳丽容颜上带着些狡黠的坏笑,“所以我就惩罚这些坏人了。那个下午我什么都没干,就坐在院子里团雪球,手指都冻得没有知觉了。然后趁着晚上没人注意时,全塞他们被窝里了。”
说到这,林春澹眉飞色舞,琥珀色的眼瞳尤其明亮,“将这帮少爷冻成孙子了,第二天通通染了风寒,消停了一个多星期。还有个特别好笑的事,他们这群小霸王中有个叫林坪的,他是林琚的同胞弟弟,但他特别蠢,鼻涕都擦不净,还敢欺负我。”
“当时他和林琚住在相邻的院子里。我可聪明了,知道得嫁祸给林坪这个笨蛋,所以我没给他塞,而是往林坪的被窝里塞。第二天林琚就生病了,惹得我爹大怒,他以为是林坪干的,把他吊起来打得吱哇乱叫。”
想起这些,他还是觉得很好笑。但却抿着唇,紧紧地盯着谢庭玄,放软了声音问:“听完之后,大人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呢。”
问的是他坏不坏,但其实想说的是:
快说我特别好,快说我特别聪明。
彼时,谢庭玄迷失沉沦在一片黑暗的梦境中。但那唯一放在心上的声音,远远近近地响在他耳边,他听不清楚,眼皮也沉重如铅。
但面前的场景却渐渐清晰起来。
是破旧的、上锁的院子,是小小的林春澹艰难翻过院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