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微微蹙眉,心想颜桢怀着身孕,不会是她出了什么事吧?
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晨间的东宫静得吓人,四下朦胧,蓝调一样的天空折射出冷白的光芒。等到林春澹赶到时,院落里已聚集许多下人,有人掌灯,有人搬运,不断来回进出着。
颜桢站在众人中间,眉眼被晃动的宫灯衬得温柔。只是她神情凝重,正低声同旁人说些什么,语速很快。
但林春澹躲在暗处听得清楚——
“快进宫再去请几位太医,还有库房里的人参灵芝虫草,全都送去谢府,立刻马上,都给我快些。”
侍女委婉询问,那要不要告诉厢房的那位客人。
颜桢揉着眉头,叹息道:“此事万万要瞒着他。”
如今谢庭玄忽然病重,谢府估计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春澹若是知道了,定然要去看的。若是撞见了谢父,少不得又是一番争执。
谢泊曾是她表姨夫,她知道这人的可怖之处,就连曾为皇子的圣上都敢斥责,何论一个小小的春澹。
陈嶷去了汴州,她便要担起护着少年的责任。
殊不知,一墙之隔的暗处,林春澹已听得真真切切。他靠在墙上,死死地咬住下唇,心里是惊涛骇浪。
他指尖都在发麻。
虽然颜桢并未点明,但他却已猜到了七八分:谢庭玄病重,东宫这个点混乱至极,是因为在奔走送药。
而谢庭玄,好像会死。
这几个字在他脑中反复地盘旋着,巨大的冲击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闷得仿佛堵着块石头一样。
他紧攥着衣角,脑袋里一团乱麻:怎么会这样呢,谢庭玄怎么会死呢……张太医不是说没有大碍,卧床静养一段时间便能醒来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庭玄现在如何?
他真的好想见谢庭玄啊。
林春澹想得情绪崩溃,却又不敢出声,只能垂目躲在暗处,静静地等着。
颜桢却并未再说什么了。她想等着消息传回,却被婢女劝着回屋休息,毕竟她肚中还有孩子,不能过分劳累。
“好,记得有消息了立刻通知我。” 颜桢后半夜刚过不久便被唤醒,此刻也确实有些疲倦了。
没再强撑,揉着太阳穴进屋休息了。
她一走,林春澹立刻从角落中现身。他望着下人们进出东宫的角门,连忙匆匆赶去,连一刻的犹疑都没有。
他从陈嶷口中,知道谢庭玄父亲的恐怖之处,也理解颜桢为什么不想让他知晓此事。
他什么都懂,明白他们是为他好。可他偏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没有任何额外的考量,只是他想去见谢庭玄。
他的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如果不去,也许他这辈子都见不到谢庭玄了。
怎么可以这样呢?
少年擦擦眼泪,很难过地想:老天爷为何对他这么残忍呢。
从东宫到谢府中路途不算遥远,但如若徒步走过去,还是要废一番功夫的。林春澹不会骑马,也没有马能骑。只能一路小跑着前往谢府,跑得双膝发麻也没有停下半秒。
京城宵禁的缘故,路上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他原本娇气,从前走上两里路便会累得不想动弹。但此刻却没有一秒是想要放弃的。
纵然双腿打软,纵然嗓子疼得快要裂开,他还是坚定地跑着。
直至眼前一片昏花,差点栽倒在地时,才舍得停下休息。
林春澹眼前直冒金星,气喘吁吁地呼吸时。
忽然听见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还有马的呼吸嘶鸣声,在这样寂静无人的清晨显得格外明晰。
视线虽低,却能在所及之处看见一匹枣红色骏马的四蹄,稳稳停在他的面前。
略带惊奇的声音传来:“林春澹,是你吗?”
他缓缓抬起眼。
只见,许久未曾出现的薛世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朝他看来。
又是他,怎么阴魂不散的。少年垮起脸来,耳朵竖着,神色警惕。
而薛曙却高兴得不行。
自从上次国子监撞见谢庭玄之后,他便被荣王禁足家中,一连好多日都没能出府。
昨日才解了他的禁足,允他出去游玩。他宿醉刚归,却不想运气如此好,远远瞧见少年的身影。
觉得相像,便跟了上来。
没曾想,还真是林春澹。
薛曙根本没法控制自己。
他自上而下地,目光贪婪打量着少年,看他发丝凌乱,略带潮红的脸颊,看见他那双秋水盈盈的浅色眼瞳。
看见他微乱的衣襟里露出的瓷白锁骨。
喉结上下地滚动着,身体一下子烧得滚烫。
明明林春澹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撇唇厌烦地看着他。可他却那么下贱、那么急色,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将心都刨出来送给他。
到底为什么呢?
薛曙声音略带哑意,他罕见地放低姿态,关切询问:“这才四更天,你为何会出现在街上。宵禁未解,很危险的。”
握着缰绳的手指松松紧紧,透着些僵硬。
心却是怦怦跳的。
是不是春澹终于识破了谢庭玄那厮的伪装,终于准备逃离了?
想着,薛世子禁不住地兴奋起来。
他的机会终于要来了吗?
第42章
薛曙见到林春澹喜不自胜, 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捞上马掳走。
但林春澹对薛曙这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他先是撞人不道歉,后又骂他下贱,害得林琚调去礼部当员外郎, 举报他找人代写课业,甚至还用他偷跑的事威胁他……
如此劣迹斑斑, 他光是想想, 就气得快要炸了, 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骂薛曙一顿。
但谢庭玄现在生死未卜, 他没空跟这个二世祖计较。调整好呼吸后, 他站直继续朝前走, 随口答了句:“薛世子你不也在这。”
这话没什么好气儿,还伴随着差点翻到天上去的白眼。可薛曙就是贱,少年越是这样, 他越是喜欢。
心里美极了,春澹搭理他了, 春澹跟他说话了。
勒紧缰绳,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 腆着张俊脸,扬唇道:“我当然无事, 我可是荣王府的世子, 谁敢拦我。”
嘁,无法无天的二世祖。林春澹没忍住,又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撇开脸去, 不想搭理他。
薛曙却全然不在意他的冷脸, 肆意嚣张的俊脸上满是讨好的笑,语气也放柔,道:“别不理我嘛。你这是要去哪, 出京逃跑吗?是不是终于认清了谢庭玄的真面目。我跟你说,这人看起来正常,实际阴沉沉的,根本不是什么正常人。你干嘛非喜欢一个冰块啊。”
少年心思都系在谢庭玄的身上,他原本听薛曙在这喋喋不休的,便烦闷至极,恨不得将他的嘴堵上。
结果,他还不知死活地说起了谢庭玄的坏话。
林春澹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停下,抬目看着跟在身边的薛曙,目光里仿佛带着眼刀子一样,嗖嗖地射过去。
还没开口,薛曙便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顿时闭上嘴,滑跪道:“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少年这才收回目光,没骂他。但心里对这人的印象又差了一层,估摸着……也就比崔玉响高点吧。
讨人厌的纨绔二世祖。
但还没安静几秒呢,薛世子又忍不住开口了:“所以你是要去哪。”
林春澹都要抓狂了,他发现薛曙这人真是太喜欢用热脸贴冷屁股了。就算不理他,他也能叽里咕噜地说一大串。
他板着脸,说:“我要去谢府。”
你之前竟然不在谢府?你是从哪来的?为何要回谢府?你不是利用谢庭玄嘛?
薛世子心里有一万个疑问,但迫于少年不太好的脸色,只能将其压在心里。
他勒停马匹,说:“你走着去要好久。上马,我送你去。”
其实薛曙一点也不想送他去。这世上哪有将心上人送到情敌那里的道理?
但他知道因着一些误会,林春澹不太喜欢他,而此刻正是拉近距离的大好时机。所以即使万分嫉妒,他也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