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可置信地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猛然抬目,却望进少年那双失焦的浅色眼瞳中。
心里又酸又苦,像是在嘲讽自己一样,说:“你真的好绝情。”
对待喜爱之人,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可怎么偏偏到他,就只剩下一句“没有关系”。
他喃喃说了句:“春澹,你不能这样。”
然后像是恢复了往日的面貌一样,扯了扯唇,笑得高傲又冷漠。
他捉住少年的下巴,强制他逃避的目光看向自己,语气十分残忍:“你还不如祈望谢庭玄死了,这样你才能一直记着他,觉得他是爱你的。因为他根本没将你当做|爱人,谢家人都是怪胎,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眼中只有利益交换。谢庭玄也是这样,不然你以为他是如何年纪轻轻,当上一朝宰辅的。”
林春澹很少跟别人起冲突,多数是在心中腹诽。可一对上薛曙,他总是被惹得炸毛。
此刻也是,明明已经很累了,他却像是被点燃的炸药一样,砰地一声炸开。
攥紧拳头,琥珀色眼瞳里满是暴躁,他冷声道:“你胡说。”
“我没胡说。”薛曙又是一声冷笑。薄唇张张合合,言辞更加过分,“满京都知道,他爹谢泊此次来京一是为了探病,二是要给他定下婚约,让他娶袁氏女。你知道吗,那袁氏女自小丧母,养在兖州姨母的膝下,她爹如今驻扎西南,是手中有着实权的将军。谢袁两姓联姻,谢庭玄既能巩固本家的支持,又能为太子党拉来新的势力。”
他说着,抓着林春澹腕处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收紧,“谢庭玄官至宰辅,他和太子既是君臣又是朋友,他们此生唯有的信念是明君贤臣,是开创盛世。十几年的努力,你真以为,他会因你动摇?”
“还是。”薛曙眸色渐深,哑然询问,“你为了他甘愿此生都当个男妾,和旁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那还是爱吗,你要为他做到那种地步吗。”
他说的这些,林春澹没有想过。他从前卑微,加之谢庭玄声名在外,只有他一人。
他在谢府里过得逍遥自在,全然忽略了自己只是个侍妾的身份。
他喜欢谢庭玄,甚至愿意为他付出所有。但他没办法想象,谢庭玄还会有个明面上的妻子,纵然袁令仪不喜欢谢庭玄,但她永远会横在那里。
像一道裂痕,无数次地提醒他,这个家不单单是他、谢庭玄和善念三个的。
这不是他想要的家。
林春澹咬紧唇,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起来。他没有想到,除了自己的欺骗之外,他和谢庭玄之间还隔着这么多东西……
他抬眸,眼中隐隐有泪光浮现。却还是很倔强地看着薛曙,道:“无论如何,都和你没关系。”
薛世子简直要被这句话逼疯了。他伸手遮住少年的唇,仿佛是要用这种方式阻止他再说出绝情的话。
而他则是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哄骗般的语气道:“我也不想这样说的。可你和谢庭玄的身份差距太大了,他根本不会爱你的。你对他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他只是将你当做一个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小宠而已。”
林春澹听完,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他也不想听见薛曙说这些。就好像……有种被戳穿的感觉一样,这也是他内心里有所怀疑的,最隐秘的害怕。
但他并不喜欢这样被人贬低,也懒得管忠言逆耳的道理,所以根本不想听。
直接厌烦地垂目,装听不见。其实还想要开口骂薛曙,却因为嘴被捂住,说不清楚。
手也被抓住。
他气得发懵,恨得牙痒痒,索性张嘴咬了薛曙的手一口。
后者原本还想忍,结果发现他不是闹着玩的,咬的力道很大。
只能收手,眼神里还隐隐有着不甘。
林春澹这才松口,擦了擦唇边溢出的口水。他冷笑两声,樱唇覆着层水光,桃花眼也亮得惊人,毫不客气地说:“所以呢,这到底和你薛曙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也很气,特别想收回之前夸薛曙是个好人的话。
这人分明就是个爱管闲事的神经病。
薛世子终于忍不住了,他咬牙切齿地,将埋藏在心里的喜欢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当然和我有关系了。我喜欢你啊,你就不能放弃谢庭玄看看我吗。我没有什么理想,我这辈子就想混吃等死,游戏人间,但我会很爱很爱你,你会是我心里永远的第一位。”
少年愣住了。
他知道薛曙喜欢他。
但这人是全京有名的纨绔,加上之前的那番话,他只以为薛曙是想和他睡觉,只是一时兴起,对他这幅好看的皮囊感兴趣而已。
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真情告白。
林春澹下意识想退后,却因为身后是寺墙而退无可退。
薛曙高大的身影从头顶罩下来,那双桀骜眼瞳紧紧地盯着他,平白地生出许多压迫感来。
他咽了咽口水,有点怕了。
却还是蹙眉,眸光恨恨地盯着他,凶狠道:“你喜欢我。难道我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就不大了吗,难道你就不会娶妻生子吗?”
男人眼瞳里满是光,他就差点发誓了:“我不娶妻不生子,我父王管不着我。春澹,你若今日答应我,我回去就娶你当世子妃,我胸无大志,我不需要联姻。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他说到最后,尾音都有点撒娇的意味了。
看着少年那覆着水光的唇,喉结上下滚动,眸光微闪。
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冲动,俯身就要亲上去。
然后,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愣神间,被林春澹趁机推到一边。
等反应过来时,少年已经躲在身穿袈裟的老僧身后了。
薛曙捂着脸定睛一看,发现这老僧正是之前劝他等着的那个。他想说些什么,却不想老僧先双手合十,道:“施主,佛门净地,您怎可如此胡来。”
他正是西山寺的住持。
林春澹躲在他身后,已是翻脸不认人,愤愤道:“住持,你快将他轰出去。”
薛曙这个坏人,竟然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想亲他。
“我不走。”薛曙梗着脖子说。
林春澹樱唇轻张,冷笑着吐出三个字:“不要脸,。”
住持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阿弥陀佛一声,吩咐跟着的小沙弥道:“去给两位施主准备厢房。”
身旁的少年悄悄地拉了下他的袈裟,住持无奈笑笑,又补充了一句:“一个安排最东边,一个安排最西边。”
林春澹这才满意。
薛曙不想走,却被几个小沙弥团团围住,强拉硬拽地带去了相仿。
世界终于又安静下来。
林春澹松了口气,理了理衣襟,又重新跪回蒲团上,继续诚心祈祷。
后殿诵经的和尚都已经散了,偌大的宝殿前只剩下住持和少年二人。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清新的味道,蝉鸣阵阵。
昏黄的灯火映得林春澹眉眼温柔,那双琥珀色眼眸中燃着数簇火焰,一闪一闪的,波动着。
住持站在他身后。
林春澹双手合十,阖着眼冷不丁问了句:“住持,佛祖能听见我的所求吗?”
他回眸望向住持,只见后者微微一笑,平静又神秘地开口:“心诚则灵。”
而后,望着少年那双略带忧伤的眼瞳,又补了句:“会的。”
林春澹这才收回目光,和他一齐看向殿内。
那巍峨矗立的一座座佛像,那佛像似喜似悲,既是威严又是慈悲。但接触到少年灼灼的目光,清亮的眼眸,仿佛慈悲的光芒也挥洒在他身上。
为他心软了一样。
少年又问:“住持,如果欺骗了别人,他会原谅我吗?”
住持答:“要看你的心和他的心。”
“那身份呢,住持的心中会不会将别人分成三六九等。身份真的很重要吗,真的高于一切吗?”
“还有,我遇到了难题,不知如何选择。”
住持依旧答:“慧能大师曾在《坛经》中说过,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幡动。议论不已。慧能大师说,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