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纵然再生气,也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
原因,全然来自那个叫林春澹的男妾,真不知谢庭玄是着了哪门子的魔,竟能为区区一个卑贱的庶子做出忤逆亲父的事情。
但……谢泊冷笑两声,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教养谢庭玄二十多年,世上没有比他更了解这个儿子的人了。他生来就是寡情的命,根本不可能懂得情深二字到底该如何写,此刻表现的宠溺温情不过是伪装而已。
他是个怪胎,生下来的时候不哭,见到父母也不笑,总是冷冷地对待所有人,好似跟这个世界没有联系一般。
是个怪胎。
两人闹个天翻地覆也只会是相负相离的结局。
他看向席凌,问:“谢庭玄呢?怎么,连送我这个父亲一程都不愿意了吗。”
“郎君早朝未归。”
谢泊这才微微满意,道:“为官为臣,理应如此,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才好。”
目光扫视一周,问:“那个林家庶子呢,真是没规矩,竟也不来送送长辈。”
当然,他并不想见到林春澹,只是故意这样说,好挑他刺罢了。
席凌沉默。
他正想说是郎君的意思,不准他见到春澹少爷的时候。
忽听一道清亮的声音:“老伯,你就这么想见我啊。”
只见,由远及近的,一道身影从廊下掠过,蹦跶着朝他们袭来。
然后停在门前。
林春澹桃花眼弯弯,笑容灿烂,说:“那我来送送你,好不?”
按理说,谢泊见他放低姿态,定然开口讥讽几句。但他却一反常态,满脸害怕,也顾不得自己的君子仪态了,转头就跑。
慌忙地爬上马车,就差屁滚尿流了,对着马夫道:“快,快走!”
无他原因,正是少年怀里抱着一只长毛大猫。
几秒之间,那锐利凶悍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
脸上的抓痕还疼得要命,谢泊是真怕了这个小畜生,啥都顾不上了,赶紧逃跑才对。
后面的那辆马车里,袁令仪轻轻地笑了一声。
却倏然想起谢泊之前对她说的话,“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吗?京城,我还会再来的。”
叹了口气,捏着鼻梁,总觉得疲倦。
便听旁边的丫鬟啜泣着说:“小姐,咱们要不去西南找将军吧。夫人和老爷,根本只是将您当成利益交换的筹码,前几日让您嫁给长公子,现下又要替您定下新的婚约。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不是姨母的错。她没有王氏那样好的母家,又能做得了什么主呢?”袁令仪身上有种和谢庭玄、席凌相似的淡漠,只是她看起来更温和。
但她其实更冷静,更理智。即使是同自己相关的事情,也能分析利弊:“你当真觉得姨夫能越俎代庖,替我父亲决定婚约之事?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父缘寡淡,继母不慈……除了兖州,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
“可您明明……”
袁令仪知道她想说什么,安抚地拍拍她。眼眸流转,情绪克制。
府前。
善念坐在地上,蓬松的大白尾巴轻摇,十分矜骄地舔着自己的前爪。
而少年则是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虽然他是故意把善念带过来吓谢泊的,但没想到他竟能被吓得狼狈上车,仿佛后面有狗撵一样。
爽!
林春澹嘿嘿笑着,他蹲下来轻轻揉捏着善念,将它当成大白馒头一样,哄道:“我们善念可真厉害。”
善念高贵冷艳地喵了一声,用来敷衍他。
而后伸了个懒腰,自顾自跑到一旁去了,显然是又不想搭理这个人类了。
林春澹目光略显幽怨。但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只坏猫的忽冷忽热,只能随它去了。
他起身,拍掉身上沾着的猫毛,询问席凌:“昨日送我们回来的那辆马车呢?”
“昨日便送去清洗了。”
“可发现什么东西吗,例如信件之类的。”
席凌摇头。
林春澹便没再问了。
他来回缓慢地踱步。
有件很奇怪的事情。他明明记得昨日薛曙给他塞了封信件,而他也放进袖子里了……他今早翻着脏衣服找那封信,想趁着谢庭玄去上朝的时间将其销毁。
但找了许久,也没见它的踪影。
府里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也没有。
不过林春澹也没放在心上,觉得可能是掉在府外了。
他蹙眉,想得出神,得出了一个安心的结论:掉到府外的话,就更安全了。谢庭玄就算有八只眼睛,也不可能发现吧。
于是彻底放心,哼着小曲去玩乐了。
钓锦鲤,捞上来再放进去。画画,结果将善念这只漂亮的大白猫画得四仰八叉的,一个圆身体撑着四根木棍,又狗又猪又鸡的,分不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他待得有些无聊。正巧有东宫的婢女递来消息,说颜桢要办赏花宴,请了京中许多公子小姐同游,让他也去凑个热闹。
林春澹觉得颜桢是个好人,加上他前日不告而别,还未向对方道歉,便愉快地应下了。
他想给颜桢带个礼物,正琢磨着该送些什么的时候,谢庭玄终于回府。
绯色官服,乌发束在官帽中,规整至极。容颜俊美得像是高悬天穹之上的那捧冷色月光。
林春澹原本在他书房中和善念玩闹。
听到动静,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然后一骨碌爬上了窗台,斜斜坐着。
因着窗台很高,坐在上面还能晃悠着两条小腿,优哉游哉。
视线四处乱飘,装成没看见谢庭玄的样子。却在那团阴影罩下来时,精准抬头,用那双好看的眼瞳直勾勾盯着男人,说:“你是谁啊?”
谢庭玄俯身靠近,将他困在自己和窗台之间,眼眸漆黑,问了句:“坐在这里,要是摔了又哭。”
“混蛋,我才不会哭。”林春澹打他。但嘿咻嘿咻的拳头即将落下,又想起他才刚刚醒来,伤还没好全。
便将拳头立即收了回去,决定不和谢庭玄这个混蛋计较。
那双亮晶晶的眼眸,自上而下地将男人打量一遍,很霸道地评价道:“你穿红,还蛮好看的嘛。不过没我好看。”
然后伸手,很矜骄地说:“快将我抱下来,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男人只是一味纵容。
林春澹拍拍衣襟,询问:“今日为何回来得如此晚,公务便如此繁忙吗?”
谢庭玄摘下官帽,随手搁置在桌上,道:“将士赴京述职,今日早朝在议论相关事宜。”
“哦,昨日我和席凌也……”
林春澹随口应道,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士们的队伍并没有经过东宫和谢府。
他和席凌能遇见,是因为他们从城外赶进来的。
便赶紧止言,艰难弥补道:“回府的路上便听许多人在讲此事。”
少年心虚,便想着赶紧岔开话题,“在议论什么事宜。”
“驻守朔州的魏家将领战功赫赫,群臣谏言该如何封赏于他们。”
林春澹一听,心里先是激动,魏泱便是驻守在朔州。
这个魏家将领定然包括他。
他回京了。
可没过两秒,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起来,想起魏泱,他便会想起自己欺骗谢庭玄的种种过往。
心脏砰砰跳得很快,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向男人。
殊不知,他这幅见了鬼的样子已全然被后者收入眼中……
“此次赴京述职的是魏氏四郎,单字名泱。”
谢庭玄垂目望着他,眼瞳黝黑,深不见底。
瞧着他这幅模样,内心妒意如野草疯涨。少年分明是认识魏泱的,那封信不是巧合,不是误会。
脸色煞白,分明是心中有鬼。
但他并未发怒,也未质问。
一只按在林春澹肩膀上,像是怕他逃跑般。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