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后,翟广反扑更甚,李椹劝道:“殿下下马,与臣换一换吧!”
刘钦明白他的意思,稍一犹豫,也不推辞,跳下马站在李椹旁边。
他事先做的准备当中,除去那三辆车外,还包括提前就换好了普通军士的衣服,除非特意记住他脸,不然绝不会在数百人中一眼瞧出他的身份。
恶战之时,一度与翟广相距不足十步,李椹担忧翟广会突然发难,为保刘钦不失,便装作自己是他的长官,对他又是鞭笞、又是叱骂。翟广果然把刘钦当做寻常兵士,对他没怎么上心,但却把李椹抓了去,却是后话。
后来陆宁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当真拉来援军,一瞬间便扭转了战局。只是这些援军于刘钦而言,与其说是久旱逢甘霖,倒不如说是引狼入室。翟广是当真节节败退了,但没过多久,刘钦身上一痛,果然中了支冷箭。
之前听为了做戏做像,他里面未着软甲,不然被李椹拿鞭子抽在身上时就已经露馅了。但如此一来,他身上几乎全无保护,让箭射在身上,登时吃不太住,况且现在正值混战,谁也顾不上谁,既然已经有了第一箭,就说明邹元瀚军中有识得自己的人,那么不知何时还会从某处射来第二、第三箭。
他不敢托大,索性脱了官军军服,从地上死人身上扒下件衣服,同那些流寇一道趁乱突围出去了。
他突围之后不久,忽然有一道逃跑的流寇拉住他。
刘钦一惊,下一刻已准备好拔刀灭口了,只可惜刚才为了装得像些,特意把刀扔在了战团里面。
幸好对方是见他受伤,要替他包扎上伤口再跑,说不然他一会儿就跑不动了不说,地上有血,还会留下踪迹,一听便是时常被打得到处逃窜,已经颇有心得。
刘钦才稍稍放松几分戒备,谁知在给他包扎的功夫,那人忽然问起他是哪哨的,说看他面孔发生,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他。
刘钦知道翟广手底下有个叫景山的大将,于是便说出他的名字,那人“啊”了一声,瞧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羡慕,想要多问什么,刘钦只把脸一冷,那人便没开口。
刘钦怕同行的时间久了会出纰漏,跟他们一起跑了一阵,渐渐落在后面,最后趁人没发现,终于寻了个机会脱身。
他知道附近就是当涂县城,但担忧城里耳目众多,他孤身一人恐遭不测,不敢贸然现身,只得在城外想法隐匿身形,期望陆宁远他们能找到自己,或者自己能碰上他们,顺便观望形势。
可一直到了傍晚,他饿得饥肠辘辘,仍没碰见半个自己人,反而遇见过几队不认识的官兵,同他们周旋一阵,已是筋疲力尽,只得找个地方先歇歇脚,看见不远处有座破庙,便悄悄靠近,站在窗边斜觑着里面,借着最后一点暮光确认没人后,伸手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轻声走进庙里,四面又张望一阵,终于放心,怕一会儿再有别人进来,于是寻了块大石头从里面顶住了门。这时间他已经不指望能找到什么东西吃,只想着歇息一晚,养好些精神明早再计较,见正前方有座怒目圆睁的钟馗像,泥像下面有些茅草,便走上前去。
但靠近之后,他忽然瞥见泥像脚边好像有道影子轻轻一闪,很细微,但他长于射术,视力甚佳,加上孤身在此,戒备非常,那一下便没逃过他的眼睛。
他心里有了提防,脚步不顿,又往前走,忽然,泥像后面响起一道风声,刘钦闪身一躲,便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胳膊飞到身后,落在地上,“当啷”一道铜声。
他两步抢上前,便见泥像后面半靠着一人,一只手还朝他伸着,暮色当中只能隐约瞧见两只发亮的眼睛,还有右脸上一道长疤,不是翟广是谁?
下一刻刘钦便听见他粗重的喘气声,看来刚才那一掷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一直到刘钦向后退出几步,在地上摸到把刀攥在手里,他也没能再动上一下。
翟广靠在泥像上对他道:“我记得你,你是刚才被长官鞭打的那个士兵。”
刘钦惊讶于他只一面就记住自己,却也没答这话,握着刀朝他走出两步。
他不知道翟广为何也与手下失散,流落此处,但知道此地只有自己二人,他伤势轻比翟广要轻上许多,翟广又失了兵器,唯一的刀在他那里,此刻他想杀翟广,实在轻而易举。
日后肆虐数省,朝廷用上好几年的功夫,花了那么多的银子都无法彻底剿除的流寇头目,现在只要自己一刀砍下,就能轻易结果他的性命。
要下手么?
电光石火的功夫,刘钦心中却冒出一个念头:算算时间,与夏人议和在即,要是不闹出点动静,自己如何能再握有兵权?
留翟广一命,比现在就杀他更加划算。日后寻个机会,让陆宁远外出平叛,未尝不是一个突破口。
上一世时他对各省官员各怀心思,剿匪谁都不肯当真出力同样极为不满,可是轮到自己,竟然倒也同样毫不犹豫就决定留翟广性命。
他自嘲一笑,稍稍按了按刀,正要对翟广说些什么,却听门口传来动静,恐怕是官军追来,心道不好,四顾没有藏身之地,只得闪身同样躲在钟馗像后,几乎贴在翟广身上,冀此隐匿身形,希望外面的人看不到自己。
泥像后面传来推门的响动,外面的人推门不开,大声喊道:“过来,里面有人!”
刘钦暗叫不好。
他这时才明白翟广先进到庙里,却不找东西抵门的缘故,暗道不愧是亡命之徒,果然经验老到,自己竟事先全没想到此处。
可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他看了翟广一眼,对他使个眼色,不知他看懂没有,然后趁着官兵推门未开的功夫,放轻了脚步几下跑到门口,背身靠在门边。
翟广似乎是明白了他的用意,从钟馗像后稍稍露出几分身形。官兵把门卸下,冲入进来,瞧见他半个肩膀,叫道:“人在前面!”往前便跑。
刘钦早从门缝间偷眼瞧见这伙人人数不多,只要能把他们无声无息地杀了,不吸引来旁人,就能平稳过关。因此不急着动手,把人放入进来,奋力扔出手中钢刀,先掷死留在门外放风的一人,然后两步上前,扣住落在最后那人的手腕,向后一掰,把他的刀夺在手里,顺势砍死了他。
这时前面的人听见动静,有两个回身来战。刘钦抓起一把香灰,撒在一人眼里,却一时没再乘胜追击,反而是趁他手忙脚乱、无力攻击自己的瞬间先与另一个交起手来,只数合就将他杀了,然后才回身砍翻了这人。这人刚刚睁开眼睛,见刘钦欺上前来,不及反应,便顷刻毙命。
此时只剩下最后一个,他走在最前面,这会儿正好瞧见翟广,低呼一声,认出他来,就要杀他,却没理会刘钦。刘钦马上知道,这人是追击翟广而来的,并不认识自己,此时他要是转身就跑,那人绝不会追,但只一瞬间过后,便抢上前去,从后面一刀结果了他。
兔起鹘落的功夫,庙里庙外已横下五具尸体。刘钦踢开趴在翟广腿上的官兵,弯腰从翟广腰间摸到刀鞘扯下来,将钢刀在袖子上正反擦过两下,收进鞘里,挂在自己腰上。
翟广问:“为什么救我?”
刘钦把门外那个拖进庙里,关上了门,这次没抵石头,闻言道:“我也正被官兵追杀,多一个人也好多个帮手。之前你袭击官兵,没杀车里那三个,可见不是擅杀之人,咱俩没有仇怨,我又何必害你性命?”
“况且刚才十万火急,我为了藏身,躲在你身前,你要是想在那时夺刀杀我,也不算难,但你没这么做,一来说明你有胆略有见识,知道审时度势,这样的人,死在这么一个破庙里实在可惜;二来咱俩刚才也算是肝胆相照过了,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会儿,但也足够我救你性命了。”
他今晚不打算再额外找新的藏身之处,也不打算杀翟广,便对他多解释了几句,实话只说了一半,却也说得磊落。翟广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阵,但现在天已完全黑了,借着窗外一点昏昏月色,只能看见他两只眼睛轻轻闪烁两下。
过了一会儿,翟广道:“我是翟广,你知道么?朝廷悬赏我的脑袋,出价十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