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必费心布置, 这里头花草, 房间的装饰, 都很雅致, 怎么说也一直住的四品官,审美都不差,可以拎包入住。
前知府走前,收拾了一遍, 今天温缜来之前, 衙门的人又帮忙收拾一遍, 地方上官场都是人精,非常干净整洁。
茜茜一连找了几处都不满意,此时正是寒冬腊月, 茜茜推开雕花木窗,一股凛冽的寒风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却仍固执地看着窗外。
窗外那株老梅树虬枝盘曲,枝干上覆着薄薄一层雪,却在皑皑白雪中绽出点点红梅。茜茜看得入神,连孙婶在身后唤她都没听见。
“姑娘当心着凉。”孙婶忙将一件狐裘披风裹在茜茜身上,“这屋子朝北,冬日里最是阴冷。不如换间朝南的......”
“不要!”茜茜攥紧窗棂,眼睛亮晶晶的,“我就喜欢这间!您看那梅花开得多好,像是特意等着我来似的。”
孙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不由赞叹,“前知府大人倒是风雅,在院里栽了这么株老梅。听说这树有年头了,每逢腊月必开......”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雪沫子灌进窗来,吹得茜茜打了个喷嚏。孙婶慌忙关窗,“可了不得,姑娘快暖暖手。”说着将早已备好的手炉塞进茜茜怀里。
“姑娘还小,不要小看南方的冬天,最是湿冷,你坐会,我带人收拾检查,把炉子点上。”
孙婶说着转身走向房间中央的雕花木床,床榻上铺着崭新的青缎被褥,触手柔软。她都拆开来看看,确认无事,又与小满一起铺好。
茜茜走到一边的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摆着一盏小巧的铜灯,灯座雕成莲花的形状,精致可爱。
“前知府家的小姐必定也是个爱读书的。”孙婶感叹道,“这些东西都留下来了,倒是便宜了我们姑娘。”
茜茜摸了摸砚台,又好奇地拉开抽屉,里头竟还放着几本旧书,最上面一本是《千家诗》,书页有些泛黄,但保存完好。她随手翻开,正好看到一句——说与旁人浑不解,杖藜携酒看芝山。
她忍不住念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
上辈子六岁的时候,她在杏花村还是个备受欺辱的小可怜,重活一世,她原本以为是让她重走一遍这些磨难,却不想命运的船驶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她爬上椅子上坐下,看着窗外寒梅,看着这些旧物,想到上一任住在这儿的官宦人家里处处要雅致的姑娘,仿佛那个仓惶抱剑的童年也远去了。
温缜初来乍到,还是很给面子的喝下敬来的酒,后来有些醉了,就摆手不能再饮,众人也点到为止。他们也主要是看新长官的态度,看着好像不是来搞事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只要不烧到他们就成。
狄越带着锦衣卫并不沾酒,他们总得有人是清醒的,他一路过来,看外头寒冬腊月干活的百姓,还有街边乞食的乞儿。转头这一室的高朋满座,杯酬交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很是赤裸裸的现实。
他们一切都得慢慢来,重庆府过于陌生了,他是北方人,温缜是南方人,想融入这里,彻底掌控局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待热闹褪去,温缜也醉了,他完全不想再说话,唉,硬着头皮商业互吹是最尴尬的事情,偏偏他想办什么事,以后都得这些人配合才行。
不然他会非常被动,皇帝太远,帮不了他,好在重庆府不比边地,这里也有土司,但都非常忠君忠国,秦良玉就是出身重庆土司。
毕竟这里是完全受大明管辖的,砸钱推行教化,王化,这些土司势力太小,搞事纯粹是以卵击石。
还不如跟着大明混,这就好比对一个只有八千兵马的将军,说皇帝疑你,他除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外,有其他办法吗?
要搞事,土司势力怎么也得比云南木府更强横吧?不然不如做梦。
还有一点是,朝廷不想再打仗了,西南这边麓川之役战争才消停两年,越打独立的越多,缅北都独立出去了。
温缜这知府,首要的是融入这里,首先他的话得算话,重庆府众人看他年少,又有盛名,都以为他背后有大山。
温缜对他们旁敲侧击不理,他背后空无一人,走出的范仿佛一个内阁在他背后撑着,重庆府上下又不头铁,非要去自己的命去试他背后势力?万一他背后人真是陈循或王文呢?于谦也有可能,听说也可能是司礼监,啧啧啧,这人真是深不可测。
温缜随便他们猜,怕他总比欺他好,不就是诈骗,他这么年少,让他们探到底了,知底细了,这群老狐狸能摆死他。
主要是皇帝没威信,对于地方官,靠山是陆轲都比是新帝更让人畏惧。
他这里高朋满座,座上宾乡绅起步,豪强富商并没有资格进来。温缜对于这默认的安排也满意,有时候,够得着又没有资格进来更让人疯狂追捧,以便挤进来。
哪怕没有权力,有第一手的消息也好,让他们知道新上任的大人有什么举措,更看重哪方面?为此他们不介意一掷千金。
里头的人各怀鬼胎,外头的人眼巴巴的送银子找门路。
温缜入后宅,他更衣洗澡洗漱,头晕着准备睡了,狄越给他端来一碗醒酒汤。“喝点解酒,不会那么难受。”
温缜就着他的手喝完,还是有些难受,他摆摆手,“我头疼,先睡了,茜茜那边安顿好了没?”
狄越抚着他背,“孙婶说吃完饭,现在正在洗漱,小孩精力旺盛,闹腾一会就困了。”
“好,我先睡了,咱们明天再说。”
——
第二天一早,温缜醒来,狄越已经起床了,今天是他去卫所述职领事的第一天,徐涛是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
温缜看着狄越,窗外正对着一棵老梨树,树枝光秃秃的,狄越将几本文书放桌上,脱下自己的便装,换上这套飞鱼服,束上腰带,握上绣春刀,最后将长发束起,戴上官帽。
铜镜中的自己让狄越一时恍惚,温缜掀被起床走到他身边抱着他,“你今天起这么早,外头还下雪呢。”
大明是小冰河期,天气很冷,所以穿得厚实,温缜还想贴贴,狄越推开他,“不跟你闹腾,我今天得去卫所报道,第一天去晚了不好,走了,你起床洗漱吧。”
狄越站在卫所门前,仰头望着那方黑底金字的匾额,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站住!何人擅闯锦衣卫重地?”门前值守的锦衣校尉厉声喝道,手已按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上。待看清他的衣着,又见他眼生,缓和了神态,试探问道,“这位官爷,可有公干?”
狄越从怀中取出一封盖有锦衣卫指挥使印信的文书,递了过去,“在下狄越,奉陛下之命前来报到。”
那校尉接过文书,仔细查验后,脸色立刻变了,“原来是狄百户!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
校尉进去与徐涛一说,徐涛忙迎出来,锦衣卫的消息很灵,他也没搞清楚温缜背后是哪个大山,这多亏沈宴帮他,来问就是你别问,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
沈宴可是正五品的北镇抚使,他都惹不起,那背后得是谁啊?这不误会了吗?沈宴的原意是,那人背后是谁不重要,这人是秀才时,就不好惹了,太疯。
可入了这些九曲回肠人的耳里,就是另一个意思了,徐涛也是正五品的千户,可五品与五品之间也是有壁的,沈宴从千户到北镇抚使费了多少心,一级没涨,管的人可不一样,手府下千户多着呢。
徐涛对他很实在,毕竟他只是名义上的,今后狄越的长官是温缜,说不定人造化大着呢。他让狄越自己熟悉环境,接过他的文书去帮他办入职办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