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他并未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在剧烈地起伏,像是气急败坏一般,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又危险,箍在我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
我吃疼地差点哭出声了,被撕成一片片的宣纸从我脸上划过,尽数都落到了地上,微凉有力的手指掐住我的下颌,迫使我回过头去,和谢言那双怒得赤红的眼睛对视。
“和离书?封九月,你敢跟我和离?”
他怒得额上的青筋暴起,碾住我下颌的手不断地用力,几乎要将我的下巴整个卸下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凶.兽,露出尖锐的獠牙和利爪,逼着我给出一个合理体面的解释。
此时天光早已大暗,万事万物都陷在阴翳之中,我脸上的红肿憔悴并不能被瞧见,这样甚好,就不会暴露我爱而不得的狼狈与卑微。
我努力地喘着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朝着谢言露出了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过分嫉妒。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与我和离了,你便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去找白兰雪了,你不是在追求他吗?他挺好的,我祝你们幸福,早生贵子,恩爱到白头。”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言他霎地松开了我,我像头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因为咳得太严重,眼睛里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中的谢言都是朦胧而俊美的,他挑高了剑眉,神色晦暗难明,却压抑着难言的怒火。
“我何时说过我要追求白兰雪了?封九月,你要甩我,也不要找个这么蹩脚的理由。”
听了这话,我低低地笑出了声。
若不是谢言对白兰雪做了什么暧/昧疼宠之事,雷老虎又怎会把事情说得这般言之凿凿。若不是谢言的默许,雷老虎又怎敢这般轻.贱地对待我,对我做尽恶事。我忽然想起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兴许谢言此次愿意让我从阁楼里出去,不过是盼着有人能给我一次教训,好填补他那些时日受到的来自于我的羞辱。
我曾把他默许我外出当做一种变相的示好,我原本总觉得他来我这里睡完就走是把我当做了什么下作的玩意,他没有辩解也没有留下,只是忽然就给了出入的自由,我天真地以为,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踏入了他设置的圈套。
那些欢欣雀跃都只是一场笑话罢了,兴许所有人都躲在背地里嘲笑我,包括谢言,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令我心中大恸,如被剜去了心脏的一块。
“别再来了,谢言。”
“我觉得你恶心。”
我这般说着,又偏过了头,不去看谢言脸上的怒意,他却不肯,几个急促的呼.吸过后,他凶.狠的将我压到了贵妃榻上,粗.暴的吻随着翻涌的怒意而下,他一边仗着体型优势将我的挣.扎彻底压.制,一边又用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看我,里边隐隐藏着澄澈的水光,“你觉得我恶心?”
“你现在嫌弃我恶心了?嫌弃我残废了?”
“前几日爬.到我身上的时候怎么不嫌?”
“封九月,我有时候真恨你,你死那一天,我最恨你,我恨不得将你全身的骨肉都嚼碎,吞进肚子里去,好能将你据为己有。”
“可是你死了,若是吞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尖锐的犬齿在我脸上烙下血迹,混着我搓洗破的那些红.肿的口子,给我带来未尽的痛意,我的眼泪从未停过。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旁人都爱得那么顺利,而我却爱得那么痛苦,我和谢言之间,永远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再是震耳欲聋的爱意,都无法传达出去,我们像两头撞得鲜血淋漓的猛兽,将一身的血肉都磕破了也无法得到对方的半分回应。
谢言他疯了一般地咬我的嘴唇,我一开始发疯似地躲,到了后来,就连负隅顽抗都懒得了,只将自己当做一只在砧板上的鱼,任由刀面将我横七竖八地切成多少块,但身体的凌迟并未如期而至。
谢言他撑起手臂,又痛又怒地看着我脸上的泪水,我如今应该是十分狼狈,脸上不仅有破损的红.肿,还有谢言这条狗咬下的血痕。
我死到临头,还不忘挑衅道,“怎么不继续了?你每次过来,不就是为了做这种事吗?”
“我为什么觉得你恶心,就是因为你由始至终都只把我当做了泄愤的工具,高兴了之后,连陪我睡一会儿都懒得。”
“我觉得很恶心,你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吗?”
我唇角都是血液的腥.气,我没有去管,只用饱含着恨意的眼神盯着谢言。
他靠得离我很近,呼吸几乎相闻,他听了我这番话,那些被激怒的情绪在转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尖锐的痛苦,他狠狠地挥起一拳,打在了贵妃榻的雕花扶手上,眼瞳深深地看着我,似是从未认识过我这个人,难明的伤痛在灰淡的眼瞳中转瞬即逝,又归于死灰一般的沉寂。他如今的情态像极了国师说我不是封九月那日,周身所有的生机都被抽走,只留下一个华美的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
“封九月,你真的没有良心。”
“我很后悔。”
究竟是后悔什么,谢言没有说,他只是淡淡地留下这番话,又拖着满脸的倦容往门外去。春风拂动他的衣摆,衣决飘飞间,像是一只远行的形单影只的鹤,装满了无尽的落寞与哀痛。
我没有去追,只在心底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和离书已经给到了,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虽然我不会欢喜,但看着谢言能得偿所愿,我也是喜悦的,只是这浓重的喜悦里为何会藏着酸涩的苦意,令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刻意不去深究这其中的缘由。
到了第二日,侍从端水进来的时候,被我吓了一大跳,焦急地问道,“小公子,你这眼睛怎么会肿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我自然不会将我窝囊地哭了一整夜的事情告知,而是含糊其辞道,“啊,今早风沙大,沙子都进了眼睛,我揉了几下,就成这样了。”
“哦哦。那小的去给你拿几个热鸡蛋来敷一敷。”侍从倒是很有眼力见,明明已经看穿了我的狼狈,却并不说穿,转身就出去了。
我收拾好心情,眼睛也消肿了一些,才将韩飞度的手帕拿在手上,准备要出去还给他,但我还未出门,侍从就上来与我说,“小公子,楼下有个叫做韩飞度的将军,他想要见你,约你在凉亭一叙。”
“好,我知道了。”
我下楼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但守卫的士兵并未拦着我,而是目不斜视地直视远方,我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来谢言并没有夺回我自由出入的权利,这倒是一件好事,虽然已经分开了,若是他还是要将我关在你阁楼上,我只怕会抑郁而终。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后悔自己昨日对他说得那般过分,那些都不是我的实话,但人在气头上的时候,总会说一些不可挽回的气话。
唉,好后悔。若是昨日我与他好好说,兴许还能好聚好散,日后他与白兰雪成亲,我还能到场观礼,虽然我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但能见证谢言的幸福,也能算是我的幸福,可是眼下这一切都被我搞砸了。
“小公子,我在这里,这里。”韩飞度的眼力极好,在大老远的地方就冲我乐呵呵地招手,他今日穿了一身藏蓝的圆领锦袍,显得格外精神壮实,笑起来的时候看着特别爽朗,牙齿也很白净整齐。
谢言就从来都不会笑得这般傻乎乎地笑。
我收起心里那些晦暗的心思,将手帕交了出去,感谢道,“上次谢谢你的手帕了,我已经洗干净了,谢谢。”
“啊,不仅洗得很干净,还很香呢。”
韩飞度面上看着有些受宠若惊,欢欣鼓舞地将手帕藏到胸襟的暗袋里,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我,像是看着什么稀罕的宝贝。
我被看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便准备脚底抹油地遁走,“那我先走了。”
“小公子,且慢,我还有东西要给你。”韩飞度见我要走,有些手忙脚乱地在衣襟里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掏出了一个制式简单的黛紫色香囊,“不知道小公子还记不记得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