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12)

2025-08-12 评论

  “换衣服,快换衣服!”驼子喜滋滋道,说着把那包东西往林故渊怀里塞,林故渊低头一看,竟是两套体面行头,一套宝蓝团寿长袍,一套墨绿绸缎衫。

  林故渊一挑眉:“哪来的?”

  驼子道:“买的!我还会变戏法不成?”

 

 

第10章 酒局

  林故渊看那衣料虽新,可衣褶和微弱的汗气却明显是用过的东西,不由狐疑,驼子连忙嗨嗨笑着遮掩:“这……这……换的,刚跟人换的,昆仑山上我受你一顿饭的恩典,路上又连累你丢了拜帖,谢老大最不爱欠人情,还你一局。”

  说完催促他:“快快,换上跟我走,待会儿你别作声,我自有道理。”

  林故渊估摸他又是犯了小偷小摸的旧毛病,但此刻情势所迫,心道等会替他还了失主银子也就算了,因此也不多言。两人换下被捂得酸臭的破褂子,把长袍往身上一套,活脱脱两位富裕乡绅——不,富裕乡绅家的少东家和管家老头,那驼子弓着背,满脸疤瘤,穿上龙袍也不大像个太子。

  驼子前面引着林故渊,大模大样走到新郎跟前,福了一福:“小冬儿,恭喜恭喜,你可是长大啦!还记得你小时候来我们家玩,光着屁股满院子跑,把夫人急的够呛!一转眼都娶媳妇啦,这不,老爷派我们家少爷特意赶来为你道贺,吃你一杯喜酒!”

  这一句小名把新郎叫愣了,搜肠刮肚回忆何时结实了这一位大户人家,他看林故渊衣着华美气度不凡,却是一位大家公子,深怕是真的结交过这等权贵却忘记了,被看出来再得罪了他,又听谢驼子说什么光屁股的话,更怕他说出小时候的情状,当即做出恍然的表情,哈哈大笑着拍拍驼子的肩:“是您呐,好久不见,快请,快里边儿请!小二,迎贵客!”

  林故渊跟着店小二往二楼走,奇道:“你真认识他?”

  谢驼子道:“认识个屁。”

  “那他为何放我们进来?”

  “蹭饭这种事还用教吗……”谢驼子望着他,发现他是真的满脸疑惑,只好道:“活该饿死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摆喜宴不就是请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谁还能一一叫出名字?谁小时候没光着屁股玩过?这种瞎话要一箩筐也能编出来……”

  他话锋一转,笑嘻嘻地望着林故渊:“不过也多亏小兄弟这副体体面面的皮囊,要是谢老大自己来骗这顿饭,还得多费不少功夫!这世上啊,多得是以貌取人的睁眼瞎。”

  说完扼腕地摇摇头,林故渊破天荒的没跟他计较,道:“你怎知他乳名?”

  “在门口看吵架时听来的。”谢驼子道,“不是我说,小兄弟,这些人情世故,你可真得好好学学。”

  喜宴丰盛,肥鸡大鸭子一道道流水似的端上桌,两人在二楼入座,林故渊倒罢了,拈着筷子尽挑些青菜豆腐,驼子左手一块肘子,右手一只羊腿,左右开弓大填五脏庙,吃到兴头上,油腻腻的手端起酒盅,滋溜滋溜一口一杯,喝完砸吧砸吧嘴,甚是满足。

  酒楼大厅挑空,从二楼能看见一楼的情景,果然如店小二所说,今晚酒楼座无虚席,处处人声鼎沸,灯火煌煌,两人的位置靠近栏杆,林故渊往下扫视,低声道:“小小一个百乐镇,怎么会有如此多江湖人?”

  大厅桌子挨着桌子,平头老百姓不见几个,多得是打扮奇异的江湖人士,大多布衫短打,腰里斜挂兵刃,有的大口喝酒、大声议论,有的坐在角落、冷眼旁观,观察这些人的形容举止,虽然衣着敝旧,脸上略带劳顿之色,但酒过三巡眼神还精光灿然,绝非寻常食客酒鬼。

  谢阿丑道:“难道是镇上哪位美貌小姐要比武招亲?”

  林故渊没理他。

  楼下的客人灌了不少黄汤,嗓门也跟着高了起来,那交谈声有一句两句就刮进了耳朵。

  “魔教退避南疆已有二十余年,此番公开挑衅必有备而来,一想到三十年前武林处处杀戮,遍地血光的日子,我便不寒而栗——”

  说话的人发出一声悠悠叹息,却被另一人打断:“胡说,长生老祖早已作古,左掌教魔尊也死了多年,冷先生寡断,只剩一个右掌教红莲负隅顽抗,魔教早已不是当年的魔教,少林寺武备森严,一封英雄帖号令天下好汉,我就不信,魔教乌合之众,能敌得武林多少英雄豪杰?”

  又有人道:“魔尊已死?贵派哪里得来的消息?是否可靠?”

  “千真万确,我派近日得到消息,有人在入蜀途中的一山洞发现了一具白骨,手里握的正是魔尊从不离身的乌月刀,若不是他本人,谁能夺得了他的兵刃?”

  “不知为武林除害的是哪位英雄?”

  “那就不得而知了……听说魔教内部矛盾重重,焉知是不是死于自己人之手?果然天道轮回,恶有恶报!”

  楼下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其中一人声音尤其震耳,地板天花板跟着嗡嗡作响,若是平民百姓听见了,只以为是个嗓门极洪亮之人,但林故渊却听得出来,这笑声透露出浑厚内力,必是修炼过“狮子吼”一类的内功。

  此处竟有少林门生?他心里一动,手里的筷子失了分寸,在碗边轻轻一磕,驼子飞快瞥他一眼,嘿嘿笑道:“呦,跟咱们一路人,走,下去看看。”

  林故渊道:“不可造次。”

  “放心,打打杀杀我虽不在行,可要论走南闯北浑水摸鱼的伎俩,不是我吹,谢老大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驼子道,“一会你看我眼色,要是坏了事,要打要骂随你。”

  林故渊本想再听一阵探探底细,耐不住驼子再三催促,跟着下了楼,只见他俩位置正下方的一张红木圆桌,围了约十数人,听了一会,方才那洪钟般的嗓门就在此处,驼子抢先一步走上前,朝众人作了个揖:“诸位,诸位,咱爷们也正赶去少林,能否结个伴,借地讨杯水酒喝?”

  他穿着一套墨绿绸缎遍地钱锦袍,像是个富商,但相貌奇丑无比,满脸谄媚笑容,又说着一口不伦不类的江湖腔,桌旁的酒客无不惊讶,林故渊只好跟上前,略行了个礼,示意驼子所言非虚。

  坐主位的是位身穿白布衫、鹤发白眉的老者,手里一对墨玉石球卡啦啦转得飞快,道:“不知来得是哪门哪派英雄?”

  林故渊道:“不敢当,在下便是……”

  昆仑派的昆字还没发出来,驼子突然张嘴打了个大喷嚏,擤了两下鼻子,道:“对不住对不住,人一上了年纪,小毛病忒多。”

  他接着林故渊的话茬道:“我家少爷是祁连山雾冰阁圣手仙人钱万里门下弟子柳三昌是也,奉师门之命赶往少林共抗魔教,至于驼子我嘛,嘿嘿,不是什么英雄,就是个跑腿下人。”

  林故渊深深看他一眼,驼子给他使个眼色,示意他别多言。

  那老者皱眉道:“雾冰阁在雪山深处,圣手仙人一向甚少露面,倒没听说过有位姓柳的徒弟。”

  驼子反唇相讥:“你这老头也知道我阁主不问尘世,阁中有弟子无数,你怎能一一认识?”

  老者思忖片刻,突然笑道:“失敬失敬,我只道雾冰阁定不为俗事所累,没想到也讲江湖道义,真真可敬,犹记多年前我四处游历,曾有幸路过贵派,贵派风景甚雅,门口一对白鹤石雕更是出尘绝世。”

  林故渊心里一紧,他听出这老者是有意试探,生怕驼子圆不过去,但驼子口中说得雾冰阁确实少有人知晓,连师父在讲述江湖各门派渊源时也只一句带过,他哪知道什么白鹤黑鹤的典故?

  不想驼子倒竖起两条杂乱的眉毛,怒道:“你这老头,没见识就没见识,何必瞎编乱造让人笑话,雾冰阁确实曾摆过一对白鹤,百年前就毁在雪崩里了,只剩光秃秃两块石座,你这老头子要么见了鬼,要么自己就是个老妖怪!”

  大家发出一阵哄笑,那老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讪笑道:“西域多邪门歪道之徒,我这是怕魔教的探子混进来,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乃青峦峰金鸡门‘白羽凤鸣’范千休是也,给柳公子陪个不是,公子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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