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151)

2025-08-12 评论

  至于真相揭开之后,百药宗的人如何阻拦,娇妻美妾如何共处,他半点不放在心上,只觉天下女子嫁为人妇,理所当然要以夫为天,何况腹里有了他的亲生骨肉?因此早打好了左拥右抱的美好念头。

  春雷乍惊,万物滋长,孩子在惊蛰出生,是个生的团团圆圆的男婴,程家忙着办赘酒,梅方卿则等机会吐露真相,带程海珠母子远走高飞。

  真相尚没未揭穿,赤蛛娘子便找上门来,她在盛怒之下恢复了魔女本性,手执一口明晃晃的窄背刀,将百药宗侍卫杀了个干净,站在血泊之中,当面戳穿梅方卿的真实身份,程海珠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一派脆弱无依。

  梅方卿徘徊一夜,放不下结发恩情,又放不下新欢,第二天去向妻子请罪,却只在墙上看见两行血书:“一刀两断,永不相见。”

  火急火燎地去找海珠,亦是人去屋空,木桌上放着一只绸缎小包,打开来,是一捧褪了色的干芍药。

  芍药入药为“江蓠”,谐音将离,又名别离草,医女之心,亦是不可转圜。

  梅方卿伏案痛哭,寻遍了二人交往时的角角落落,可这两个奇女子,一个性烈如火,一个温柔如水,从此绝迹江湖,再也没在梅方卿面前出现过。

  百药宗和魔教因此也结了仇,彼此撕扯了好一段时间。

  梅方卿那时三十六七,正是收心安家的年纪,一夜之间,老婆跑了,情人跑了,初生的儿子不见了,两边“娘家”要活剥了他,只能狼狈逃回雪庐,借着魔教的庇护求全性命,六岁的梅间雪孤零零地坐在水岸游廊,一边背医书,一边眼巴巴的盼着母亲回来。

  江湖人大多爱憎分明,混沌厮杀,甚少对男女私情纠缠不断,何况是杀人如麻的魔教妖女?赤蛛娘子因爱生妒,妒而生恨,恨之入骨,抛下丈夫儿子远走天涯,从此再无半点消息。

  梅方卿心灰意冷,他这样的天生情种,岂能安分做一个抚养幼子的慈父?他把自己关在密室七年,除了查验武功和考查医术,再不见梅间雪的面,是死是活皆不过问,他是圣手鬼才,每日都有病入膏肓之人来求见他,他医好一个,下一个便拿来试验乱七八糟的毒草偏方,死了便扔到后山随手埋了,名满天下,谤满天下,手中有人命无数,医术却因此也越见清奇。

 

 

第138章 破冰之二

  七年后医术大成,他将毕生所悟写做典籍,和梅家的解意剑谱一起留给梅间雪,了离开雪庐,一路寻觅妻子和程氏的踪迹,越走越觉红尘无味,一切情爱如云烟过眼,找了家禅院修行去了。

  梅间雪守着诺大的庭院,孤苦伶仃的长大,吃着魔教的百家饭,穿着魔教里姑娘大嫂的百家衣,可魔教里的女人都是汉子一样的豪放性情,杀人手起刀落,酒一饮就是七八坛,哪有一一个比得上母亲温柔熨帖?

  他隐约记得年幼的自己拉着别人的手,一遍遍询问:娘亲何时回来?爹爹为何不理我?

  空荡荡的雪庐,仆役们向他行礼,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渐懂人事,向仆役打听这段往事,都是语焉不详,稚子心中,大抵认定了双亲完美无缺,他不信父亲是坏人,只道是那程氏贱婢勾引,逼走母亲,让自己家破人散,因此恨极了程氏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弟弟,一心想问一个究竟。

  据说后来是找到了,在一座不知名山的不知名庙,一个穿着灰布僧衣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对他流了两滴浊泪,又背过身去参拜了,怎么问,都只一句“阿弥陀佛。”

  这一段往事,是卓春眠长大后程海珠亲口告诉他的,前一段是她的亲身过往,后半段梅间雪的故事,却是她隐居时,多方打听得来的消息。

  卓春眠道:“我娘与一魔教男子未婚生子,再无颜面回家,她拖着生产后的虚弱身体,改名换姓做了江湖游医,带着我一路远走西域,到了昆仑脚下,再走不动了,便在村里安顿下来。我还记得娘在灯下缝补衣裳,我问她是否后悔,她说:‘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次,他已有发妻,我便带你走,从此只做一个母亲。要说心痛,我倒是心痛他的一点骨血,那孩子那么小就没了爹娘,怪可怜的。’”

  闻怀瑾靠窗站着,半张脸浸着烛光,端着双臂,脸色甚是凝重。

  陆丘山长长叹息:“春眠,这些怎么不早告诉我们?”

  卓春眠坐在桌边,像做了错事似的低着头,轻道:“我没想到他们会来雪庐,怕大哥、不,是梅公子,他恨极了我和娘亲,我怕他知道后,来找师兄们的麻烦,也怕你们看不起我娘……”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林故渊,嘴唇翕动:“每当我听见你们说,说正道怎可结识左道妖人,我都想起我娘,她虽与魔教交好,可她是世上最善良、最温柔的人——”

  闻怀瑾、陆丘山皆是一颤。

  林故渊将他的两只手拢在一处,紧紧攥住:“以后我们再不说了,倾心左道妖人又有什么,难道我不是?”

  卓春眠笑了一笑,林故渊也跟着勾了勾唇角,又道:“春眠,我没想到你与梅家有这段渊源,若留在雪庐让你不自在,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卓春眠立刻道:“我不走。”

  “为何?”

  卓春眠又低了头,许久才轻轻说道:“说出来你们定要笑我。”

  林故渊脸色一沉:“谁会笑你?”

  卓春眠怅然地望着窗外,眼仁湿润:“我从小没有父亲,饱受村里人嘲笑,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父亲疼爱,又羡慕的很,我一直有一个心愿,很想看看梅家雪庐,想见一见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哥,听说他长得与爹爹很像——”

  闻怀瑾抽了把椅子,往他对面一坐,恨得咬牙切齿:“你惦记那老混蛋做什么?你娘被他辜负一生,要是知道你说这些,还不打断你的腿?”

  卓春眠使劲摇头:“不,不,我娘并不恨我爹,我娘说,在她抱着我离开的那一刻,她与我爹的恩怨情仇都已一刀两断,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时间用来仇恨别人?她说爱时情真意切,分开也无怨无悔。我年幼不懂事,问娘爹爹是不是大坏蛋,娘亲对我说,爹爹是世上最有才华、最博学和英俊的男子,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他在看不见的地方思念我们,就像我们思念着他——我长大了才知道她是骗我,是怕我自卑,怕在我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可我确如她所盼,想起从未见过的爹爹,只有好奇,没有怨恨。”

  陆丘山笑了笑:“你爹给了你娘最好的礼物,那便是你。”

  又叹道:“世上多少人拘于仇恨难以超脱,殊不知心生恨意,便已深陷牢笼,你娘是真正的光风霁月。”

  闻怀瑾冷着脸道:“你娘既然不怪你爹,为何宁肯孤寂一生,也不愿见他的面?”

  林故渊淡淡道:“不愿,还是不能?感情一事讲求先来后到,也许伯母并非真正释怀,只是再不允许自己犯错,归根结底,程夫人和梅居士是不一样的人。”

  他目光淡如止水,想起谢离和雪庐这一群野性难驯的豪杰莽汉,想到终成陌路,心里狠狠一痛。

  卓春眠脸一红,点了点头:“我娘发誓再不见我爹,但她也说,人各有机缘,我成年之后,无论是去梅家找爹爹和大哥,还是去百药宗见外公,她都不会阻拦。”

  林故渊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思忖他的话,慢慢道:“你想认梅间雪?”

  卓春眠急忙道:“不不,能见大哥一面,已经出乎我的意料。”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下这些都不重要,我更担心谢前辈的身体。”

  林故渊心里一热,被他说中心事,他记挂着谢离所用药方,因卓春眠和梅间雪的渊源太过离奇,一直没有时机开口,听他主动提及,知道春眠是看出自己心中忧虑,叹道:“春眠——”

  春眠冲道:“我娘是位真正的天才,这些年隐居研究医理,倾注全部心血写就《本草注解》一书,内容艰深博大,若单论在药学上的造诣,并不逊于梅家,且她生性善良,所用医术温醇厚重,不像梅家剑走偏锋,更适合久病之体,我的医术由她亲传,说不上精深,比寻常的大夫总强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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