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故渊接连道谢,谢离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满面阴鸷。
慧念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罢,小师侄,再谢谢你。”
说罢便要带菩桓一行离开,林故渊望向他背影,心中一动,心道:我师尊有此心意,为何不让陆师兄、怀瑾他们带给我,却要将明生心法交于慧念方丈?
突然浑身一震,冷汗直冒,全明白了,一定是师尊听陆丘山等人说谢离被歃血术反噬,性命危噩,猜到我会找慧念方丈索要菩提心法,便拿心法试我,若我谨守分寸,他便迎我回师门……若我为了情郎,像那红莲魔头一般大开杀戒,做出残杀正道、盗取他门心法的奸恶之举,慧念方丈便可替昆仑清理门户!
这么一想,慧念方丈不与少林寺其他僧人一道,却在城中单独行动,恐怕也有引我出洞之意——哎,可我一心救人,对那心法,连一丝丝的企图都没有过!
心中顿时悲喜交加,喜的是与师尊之间终于解开嫌隙,再续师徒恩义;悲的是师尊竟真担心我成了魔教一党,为了谢离,连如何做人都忘了。
他将心法掖进胸口,见慧念方丈并不离去,慈眉含笑,望着自己,眼中大有欣赏鼓励之意,突然读懂了师尊另一重意思。
他低声喝道:“谢离,你过来!”
接着双膝一跪,头重重磕在地上,声如泣血:“慧念师叔,晚辈有一事相求!”
慧念却半点也不惊讶,微微一笑:“你是让我传授——”
林故渊道:“是,请大师传功救我朋友!”
慧念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沉吟道:“你让我以内力,平定他体内诸股真气,是不是?”
林故渊点头,看向谢离,道:“他前些日子大伤痊愈,但一直经脉不畅,内力不聚,今日又为我挨了那贼人一掌,不知伤势如何,方丈慈悲为怀,他真的不是坏人,少林内功敦正平和,可化解诸般恶力,请方丈帮帮他,让他不再受痛苦折磨,晚辈万死不能报答!”
说着要扯谢离与自己一同跪下,谢离何等骄傲,如何肯跪?两手抱胸,寒着脸色。
慧念道:“你这朋友伤势何止你说的这一点?他是否修习过一种天下刚猛无匹的内功,后又无法控制,只好尽数废去?”林故渊点头:“就是那歃血邪书,江湖都已知晓。”
慧念叹了口气,道:“我方才为他疗伤,他身上少说有二十余种邪门外道的武功心法,每种都修习精深,本来平和无事,但那魔功前日里突然暴涨,在体内肆虐作恶,一力压制各路真气,其他功法争相匹敌,如今那魔功凭空化去,另外的真气如群龙失首,争抢夺权,因而时时胸痛,无法聚力,长期以往,真气失合,冲撞五脏,怕是剧痛难忍,影响寿数。”
“唔——”他搭住林故渊的脉,叹道,“年轻人不知节制,大喜大悲,耽于肉/欲,又加重了一层。”
林故渊被他点破,霎时满脸通红,耳中冒气,臊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谢离却不以为意,哈哈大笑,道:“老和尚夸我呢。”
慧念摇头叹息:“他体内已诸多邪煞孽力,若再加少林至阳之气,只能压制,不能化解,如何治得了伤?小师侄近日为他传功疗伤,想必有所察觉。”
林故渊点头,每回谢离不适,他便用明生心法为他推宫疏解,当时有效,可过不久再试,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有加重之意。
他在心里叹气,难道谢离的伤真的再无法转圜?他要时时难受,一生与汤药金石为伴了么?
却见慧念方丈淡然一笑,道:“以外力疗伤虽然无用,但若缓缓修习一门上乘内功心法,培植浩然正气,引导体内邪气,长此以往,他体内作恶邪力便可一一回归正途,万般隐患可解——天下最上乘的心法,非菩提心法莫属,哎,小师侄,事到如今,你仍不肯求我破戒,如此品性,连我都自愧不如。”
林故渊怔怔道:“那是少林至宝,听说连慧字辈大师也不能人人修习,怎能授予外人?”
慧念大笑道:“你这格局小了!我辈不曾人人修习,只因体质不同,并非人人合适。这心法在红莲看来,是通往血海尸山的邪道;在我们看来,只是一本强身健体的旧书,在你看来,却是救人解难的药引;佛法度化世间苦厄,用我们的旧书,救人间一条生命,这点小事,难道还值得一提?”
第155章 去病之五
慧念道:“这经书两次落入你手,你两次不要它,孩子,它与你有缘。”
林故渊怎么都想不到慧念方丈如此宽宏大度,只觉得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生出好些感喟,原来俗世纷扰如迷烟障眼,谜底已在来路之中,他大喜过望,不住磕头:“多谢方丈,多谢方丈救命之恩!”
回头唤道:“谢离,还站着做什么!”
谢离满脸冷笑,呸了一口:“什么好东西,虚伪道士秃驴,一伙要抢我老婆,一伙要度我回头,我偏不练,又怎么了?我座下万千信徒,遍布五湖四海,我为天邪令鞠躬尽瘁,虽不是什么嗜杀成性的魔头,也瞧不上这和尚布施,死便死了,谁怕它!”
说罢一甩袖子,竟是要走,林故渊飞身而来,刷的抽出问天剑,一剑指他咽喉,眸光凛冽,不怒自威。
“好你个混账泼皮,你笑我以正邪断人心是固执迂腐,殊不知你才迂腐至极,邪道并非人人万死难赎,难道我正道便人人是奸诈小人?聂琪恶贯满盈,杀人如麻,你纵他宠他,为了他半生流离;我一生牵挂唯师门手足,我敬你爱你,你却步步紧逼,不管不顾辱我门派,断我手足,让天下同道耻笑是我痴恋于你;我生性清净无争,为了你,小心讨好你那些朋友兄弟,你却半点不尊重我,要逼我与那魔教一众不肖狂徒日夜相处,你有何面目说怜我爱我?你我本隔天堑,你与聂琪才是天生一对,从今往后,你们去做那恩爱夫妻,我们一刀两断,如同此物!”
说着一剑劈向那灯奴,寒光一闪,当啷一声,黄铜灯奴竟一分为二,林故渊收剑回鞘,大步回到慧念方丈身边,恭敬搀扶,恨道:“我竟看错了人,从此再不提他。”
谢离被他唬得心肺俱裂,跟在后面追:“故渊,你怎么好这样说,我没有,我不曾,哎呀,我哪里瞧得上他,你和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道我放着月宫里的嫦娥不要,去腐肉里挖蛆吗?我,我错了,我都错了,从今往后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再也不多嘴了,你不如把我的舌头拔了吧——”
林故渊满脸怒容,一腔愤恨终于说出了口,只觉得快意无限,推着慧念方丈步履如风,再一抬头,慧念,菩桓等人都在忍笑。
谢离深一脚浅一脚在后头追,“我伤还没好,我胸口痛呢,故渊——”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子,道:“我练,我练,我什么都练,你让我练玉女心经我都练,你可饶了我吧。”
林故渊道:“你还跟我提不提什么秃驴道士了?”谢离苦着脸道:“再不提了。”
林故渊道:“你还挡不挡我回师门了?”谢离道:“不挡了,只要你师尊不嫌我碍眼,我去你们昆仑山下趴着驮碑,等你见我。”
林故渊道:“你还让不让那些个左道狂徒嘲笑我,欺负我了?”谢离道:“我哪敢啊——”转念一想,“是不是那姓易的,我撕了他的嘴。”
林故渊这才停步,微微一笑,慧念见他一身正气,磊落飒爽,也觉有趣,对林故渊道:“明晚亥时,你们来城外白鹿寺见我,我授他功法。”
林故渊再次拜谢,慧念却微一摇头:“别忙着谢,方才老衲有一事未提。”
林故渊垂目:“方丈对我们有大恩,请直说无妨。”
“你身旁这人,如此年轻,却有如此武功,世上无人匹敌,此人亦正亦邪,入魔入道只在他一念之间,以他的资质,得了菩提心法,他便是天下第一,连老衲也治他不住,如今你们放手去诛杀那红莲教主,但事成之后,我要他在少林听诫三年,精读佛法,参禅悟道,化去戾气,你们可答应?”